他会飞(26)
都说好看的孩子是被上帝吻过的苹果,那笑呼呼的艾宝,一定被上帝啵了好几口。
于是严塘也体验了一回被人喂食。
他略微偏过头,叼住艾宝胖嘟嘟的手上的薯条,几口吃下去。
自打他大学毕业过后,就再没吃过西式快餐,这回又吃到薯条混着番茄酱特有的味道,严塘还颇有点怀念。
所幸艾宝也只是时不时想起身边的严塘,大部分时候还是自己吃得热火朝天。
艾宝身旁的莎莉鸡安静地面壁,这世上所有的热闹都和它这一团鸡无关。
就在艾宝和严塘吃得愉快时,突然不远处的桌子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这哭声是应该是一位女性的,低声又悲苦,听得出来是压抑极了。
其间又夹杂着几声沉重的杯子落在桌上的声音。
像几记重锤一样,把凄厉的泣音砸得支离破碎。
这暗含炮仗的争执,在诺大的餐厅的中显得格外突兀,把艾宝吓了一跳。
艾宝不知为什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像是敏锐地感知到风暴的小动物,无意识地扭头看向了冲突爆发的餐桌。
他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手上还捧着一块披萨,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茫然,又似乎是平静。
严塘也顺着艾宝的视线看了一眼。
正是落落妈那一桌。
严塘比艾宝高,在座位上,他能看得更清晰一些。
落落妈背对着他,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皱着眉对落落妈说着什么。
尽管有些模糊,可是他的神情还是有些狰狞的意味。
也许这是别人的家事,严塘并不打算掺合。
他把艾宝的小脑袋扭回来。
艾宝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严塘。
“宝宝,继续吃东西。”严塘说。
艾宝噢了一声,他看看严塘,又看了看落落妈那一桌。
他没有严塘高,自然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下暴雨了?”艾宝慢吞吞地问。
“下暴雨?”严塘重复了一遍艾宝的话。
“对呀,”艾宝边吃边解释,他嚼着披萨有点含糊不清,“呜啦呜啦的,就下暴雨啦。”
“轰隆轰隆的,大家都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躲雨了。”他说。
严塘理解了艾宝的意思。
他点点头,小声肯定道艾宝的说法,“对,他们一不小心就下暴雨了。”
艾宝又噢了一声,他不再看下暴雨的地方了,自己安安静静继续吃东西。
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进食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严塘怕他噎着,拍拍他的后背,叫他吃慢一点。
但是,艾宝摇了摇头。
他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
“雨飘到我身上啦,”艾宝闷闷地说,“我不喜欢这样。”
他往严塘的怀里挤了挤。
严塘半搂半抱着他,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那我们吃完就走。”严塘说。
“好的吧。”艾宝继续哼哧哼哧地吃着。
严塘轻轻地拍了拍艾宝的肩,艾宝对别人的情绪都有种奇异的敏感,并且很容易受到影响。
曾教授说,这也是艾宝和其他很多智力有缺陷的孩子,最大的不同处。
在他的世界,情感都是有棱角有颜色有个性的不同符号,它们由此组成了一套冗杂的语言,只有他自己能读懂。
严塘又抬起头看了看落落妈一桌。
落落妈对面的男性的耐心似是已经走到极限了,他曲起自己的手,反复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
不知一直背对他的落落妈说了什么,严塘能看见,这位男士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好似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严塘感觉这位男性捏着马克杯的手正在蓄力,看起来青筋暴起。
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没有任何人预料得到。
严塘还是没办法坐视不管。
他低下头,对艾宝说,他有一点事,马上回来,让艾宝一个人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好好吃东西。
艾宝抬起头看着他,他的杏眼里澄澈,倒映着严塘的面容。
他像是知道严塘要去干嘛一样,噢了一声,又嘱咐严塘,要穿好雨衣哦!
严塘揉揉他的头。
虽说严塘和落落妈没什么交情,但是好歹胜过陌生人。
在这外面的餐厅,看见有交际的人被人欺负总会想上前打抱不平。
更何况,但凡是一个男人,不论性向,在外面看见一个女性有可能被人欺负,大多都会上前去阻止。
这种冲动不是社会素质,也许也算不上教育成果,仅仅是源于人性本性中护“弱”的善。
而就在严塘走向落落妈的餐桌时,变故就在这一瞬猛然发生。
落落妈对面的男人突然暴起,他好比一头被激怒得狂兽,双眼赤红瞪大得如牛,他撑着桌子刷地一下站起来。
他对着落落妈的脸,猛砸去那还装着大半杯热咖啡的马克杯。
严塘立马提速跑上前,手臂一挥,把落落妈拉离座位。
哗啦一下,马克杯磕到座椅的硬板处,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咖啡铺满座椅。
如果严塘出手不及时,就是落落妈被砸得满头血,又被烫伤。
“这位先生,你在做什么?”严塘对面前发怒的男子说,顺手把刚刚被他突然一拉,半摔在地上的落落妈扶起来。
落落妈还有些懵,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被对面的人砸。
她怔怔地看着身前喘着粗气的男人,就像是这是自己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男子暴怒地回看着严塘,他上前几步,拿手指指着严塘的鼻子,“你是什么人?给我滚!我们在聊家事!关你屁事?”
严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盯着男子的眼睛。
他本来身型就高大,身上肌肉不容小觑。
再加上严塘常年练拳,早年还在泰国学过泰拳,打过比赛,用眼神杀人这种心理战,严塘早就熟练掌握。
男子原本还不甘示弱地回看着严塘。
然而在严塘露出暴虐的眼神后,他心中积郁的怒气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蓦然凉了下去。
但是输人不输阵,男子还是咬着牙继续回瞪严塘,只是在脚下,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而严塘却好似捕猎者,一步步逼近男子。
严塘身上的气势骇人,跟下一秒眨眼,他就要扑上来撕碎男子似的。
就在严塘和男子僵持不下时,落落妈回神了。
出乎严也出乎男子意料的是,一向说话温柔,连笑都要捂嘴的落落妈举起自己位置上的马克杯,猛地把杯子里的热咖啡,倒向了对面男子的脸上。
“噗——”地一下,男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脸上、上半身全被淋了热咖啡。
他下意思后退,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滚!你给我滚!”落落妈的声音是前所未闻的尖锐。
男子挣扎地抹去脸上的咖啡,“臭婆娘!!——”他冲落落妈怒吼,上前冲了几步。
严塘一言不发地挡在落落妈身前。
他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
男子这又想起面前还有一个,怒意又一次偃旗息鼓。
“你们……你们!”他抖着手指指严塘,又指了指他身后的落落妈。
“你回家给我等着!”他对落落妈啐了一口,而后,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狼狈地往餐厅的出口走去。
他走得踉踉跄跄的,故意把餐厅很多桌子椅子撞得砰砰作响,显然是被气又憋得不行。
严塘回头看看自己那边的餐桌。
艾宝正跪坐在沙发上,探出毛茸茸的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这里。
似乎是发现自己的偷窥被抓包了,艾宝对严塘笑了一下,脸上软软的小肥肉又嘟了起来。
严塘对他很浅地回笑了一下。
“落落妈,不如去我和艾宝那里坐坐吧。”严塘向身边的落落妈提议。
落落妈这边的位置现在已经算是狼藉一片了,散落一地的马克杯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的咖啡渍,等会还要喊餐厅的经理来看看需要理赔多少。
落落妈闻言,还有点恍惚地点了点头。
好像还没有回过神。
“谢谢,谢谢严先生了。”她又恢复了和以往一样的轻声细语。
严塘颔首,没再多说什么,领着落落妈往艾宝和他的那一桌走。
艾宝和莎莉鸡都已经坐好了,他自己用餐巾纸擦干净了手手和嘴,坐在沙发上抱着莎莉鸡摇摇晃晃地等着严塘过来。
现在吃完饭了,他也就想起了莎莉鸡,结束了它的面壁。
落落妈见到艾宝,原本的失魂落魄顿时被一扫而空。
“这是艾宝,对不对?”她问。
艾宝紧挨着严塘坐,落落妈对于艾宝而言,和外面陌生的行人没什么区别。
他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严塘。
严塘摸摸他的头,“阿姨问你呢。”他说。
于是艾宝又看向对面的落落妈。
“对呀,我是艾宝呀,”他说,“你是谁呀?”
落落妈的声音有些不稳,“我?……我是落落的妈妈。”她回答道。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
“抱歉!抱歉!见笑了,见笑了……”她手忙脚乱地去拿餐桌上的纸,掩面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失态。
艾宝也有些手足无措,他缩进严塘的怀里,像每天晚上他们在一起看儿童绘本一样赖着他。
严塘倒是没太大意外,落落妈本来情绪就有些不稳定。
“纸。”严塘把纸包递给落落妈,餐桌上的纸已经所剩无几了。
落落妈接过纸巾,连声道谢。
“我,我这是太激动了,”落落妈说,“艾宝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和我说话,吐词这么清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