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红披风的青年飘在大雪里,垂下眼睫将口琴按在嘴边,半秒钟后,悠扬的声调从他口中流淌出来。
西蒙立刻听出这是苏联近几年最出名的一首曲子。他只听过一两遍,却能跟着曲调哼出声,甚至还记得点歌词: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儿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舒缓的、忧伤的曲调如丝带般穿行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消散在没有尽头的夜幕里,西蒙关于那梦一样的五年时光的回忆,便也随着曲声的消逝慢慢走到了结局。
第五十八章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西蒙沉浸在回忆里, 感慨得啧啧有声。
二维生物察觉不到三维生物的尴尬,厄里亚和超人坐在沙发两端面面相觑,其中厄里亚感觉还好,毕竟大雪天吹口琴的人不是他……
超人感觉也还好, 他想:虽说从西蒙描述的场景来看, 红色之子似乎对厄里亚有着不好形容的企图, 但那肯定是平行宇宙同位体!该不会有人分不清同位体之间的区别、非要把他们做过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吧!
不过就算他们两个都信誓旦旦地坚称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间屋子里、乃至于这整个世界一定还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呢?是阳台下人事不知的鲍勃在小狗梦乡中换了个睡觉姿势吗?是大都会的阳光从东边转悠着跑到了西边?还是从斜上方突然传来的邻居鼾声、微波炉‘叮’地一声响、大街上汽车引擎的轰鸣、万米高空的飞机拖着白线划过蓝天、大气层之外肉眼不可见的星辰在冰冷的宇宙中吞吐着灼灼烈焰?
在超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他的感官已经逐渐飘远了。眼前的场景在他眼中曾经那样清晰, 现在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光幕, 只有厄里亚宁静的、深邃的眼睛固定在光幕中央,像一面镜子似的倒映着他的身形。
过了很长时间——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段时间里两人一直在对视——厄里亚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很突然地问道:“你要来点水吗?”
“啊?……哦,好的,谢谢。”
超人如梦初醒,看着厄里亚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寻找很可能并不存在的、给客人使用的水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如果红色之子是他的同位体, 那他根本不用想那么多,毕竟厄里亚又不会因为红色之子做过的事对他产生偏见或其他情绪。
考虑到厄里亚对他发送的信息都只已读不回……他们顶多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关系。
厄里亚则在厨房里持续做无用功, 他把橱柜里的每一块碗碟挨个拿出来,整齐地摞好,哪怕橱柜深处根本没有水杯——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这种让自己显得忙碌的状态很好地缓解了他心中的焦虑和紧张,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都和超人聊到一半了, 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等厄里亚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个落了一层灰的水杯, 洗干净后回到客厅时,就看见超人先是略有些茫然地坐着, 脸上该说不说带着点厄里亚难以形容的呆滞。几息之后他回过神、又猛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撞到厄里亚:“你回来了?!抱歉,我正想去帮忙。”
“呃,不用,”厄里亚莫名地问,“你为什么要帮忙?”
“我速度比较快,还有X视线……算了,当我没说。”
超人重新坐了回去,拿着厄里亚递过去的玻璃杯,郑重得好像那是个水晶炸弹。
良久,他先是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假装镇定自若地说:“厄里……埃斯波西托先生,我觉得我该和您谈谈我对那位红色之子的观点……”
厄里亚同样捧着个杯子,听到一半立刻迅速地回答:“当然。”
超人为他突飞猛进的英语听力水平惊异了半秒钟,然后才说:“我的意思是,考虑到您和冥灯的关系,他对您的认知不一定是正确和全面的……”
厄里亚依然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飞快插嘴:“当然。”
超人开始怀疑厄里亚究竟有没有听懂他想表达的内容,但他依旧继续说了下去:“同理,您——那时的您,对红色之子的看法,也不能等同地代入到我的身上。”
这回他刻意加了个断句,厄里亚却在他停下来之后又过了几秒钟,才显得有点迟疑地说:“当然。”
超人松了口气。刚才厄里亚沉默的那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胸腔内心脏的跳动声,幸好厄里亚给出的回答一如既往。
“那么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嗯,我们就当这段过去没发生过,怎么样?”
他刚说完,便觉得‘这段过去’的说法不太妥当,然而在他刻意纠正过来以前,厄里亚已经再一次贴着他的话音快速回答:“当然。”
“另外,埃斯波西托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叫你厄里亚——你介意吗?”
“不。”厄里亚沉声说,“完全不。”
“太好了。”超人彻底放松下来,并且欣慰地发现厄里亚也显得比之前松懈了许多,“但愿平行宇宙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我们间的友谊。”
至于这‘友谊’究竟是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又到底存不存在,其实不是很重要,在场的两位成熟稳重的成年人都不在意这点。
而他们中的一位或两位,对刚才这些问题及答案,有没有生出几分隐秘的失望与沮丧……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客厅的气氛回到了正常水准,起码三维生物的感知中是这样的。
而又过了一会,停留在异次元的线条西蒙堪堪回过神大声抱怨道:“所以你俩要谈的‘对红色之子的看法’就这?我们还以为你们要说什么涉及到平行宇宙的兴衰,政治意识形态的扑朔迷离,或者命运的跌宕起伏之类的话题呢!结果你们就只是打算无视那场雪夜告——呃啊!”
厄里亚又一次把他拍进了沙发底下,肃然对超人说:“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虽然孩子已经六十多岁了。
“没事。”超人宽容地点头,“不过西蒙的确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说我可以把红色之子认识的那位‘命运’当成‘厄里亚’,那是什么意思?”
厄里亚思索了一下,在超人的注视中转眼间褪去人类外表。
超人:“……!!”
这不亚于有人在蝙蝠侠里搀了一个卢瑟,他在极度的震惊和惊吓当中猛地站了起来,双脚离地飞向空中差点撞塌天花板,整个人蓄势待发摆出了防御姿态,连热视线都在眼睛里面逐渐酝酿成型。
然后他就听冥灯低沉地说道:“别再往高处飞了——我不确定黄灯戒能不能修天花板,而且你会被楼上的邻居投诉。”
那口吻中带着超人熟悉的奇异发音和语法错误,与厄里亚说话时隐隐类似,却又仿佛有所不同。但超人的关注点不在冥灯表述的内容上面:
“我和厄里亚聊天的时候,你一直都在?!”
“……”
冥灯很不耐烦:“你他妈在说废话。”
超人:。
他到现在受惊过度后的心跳还有点失衡,自抵达厄里亚家以来第一次严厉地质问道:“你与厄里亚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同一个人。”冥灯似乎深深地叹了口气,“理解不了的话,就把‘我’当成是迫不得已地从厄里亚身上分裂出的非人个体吧。”
超人眉梢一挑,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不是你分裂出了厄里亚,而是厄里亚分裂出了你?”
冥灯直视他淡淡回答:“因为只有人性才会做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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