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傅回鹤唇角一翘, 眼睛里闪动着恶劣的光, “这可是我专门找离断斋的柳树薅来的柳絮,保管宫九闻了浑身瘙痒, 抓破了都觉得不爽, 痒得他在床上满床打滚也只是隔靴搔痒, 还会打喷嚏,一个劲儿的打喷嚏!”
“他不是喜欢不睡觉折腾五哥么?那正好, 别睡了, 这柳絮一小撮就能让他喷嚏打一宿, 保管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齐全。”
花满楼无言地捏了捏荷包, 但柳絮本就轻飘飘的, 便好奇询问:“你给九公子下了多少?”
傅回鹤露出一抹纯良的微笑:“也就两三把而已,顺带帮不适合下床的九公子关死了门窗,哦,为了防止身受重伤的九公子乱动扯到伤口,我还好心用灵力将九公子绑了,我觉得五哥回来一定会感激我的细心周到。”
花五哥这次出海将近两个月没给家里音信,花夫人正和他闹脾气,今儿早上花五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娘亲,陪着出门逛街吃茶听戏,只怕不到晚上回不来,而现在……
花满楼抬头看了眼正午日上三竿的日头,为还需要熬上几个时辰的宫九捏了把冷汗。
傅回鹤又补了句:“七童尽管放心,宫九的功法体质有异,如果不是自杀恐怕世上没几个人杀得了他,闹不出人命的。”
花公子虽然心性温和,但心到底也是偏着长的,先不说五哥前两天说的宫九在海上折腾他的事儿,就说单纯小莲花生气的这个点,花满楼也是有几分不悦的。
花满楼将荷包塞回傅回鹤的手里,笑了下道:“那就去玩吧。”
傅回鹤闻言笑得越发甜蜜,喜滋滋地嗯了一声。
“对了,尔书最近状态怎么样?”花满楼问。
“之前为长盛君造梦的时候吃多了,到现在都没消化,腆着肚子在后院里晃尾巴呢。”傅回鹤说到这就叹气,“那么大只的兽了,一天天的还当小孩子,吃饱了睡。”
花满楼于是笑道:“那你把尔书带来好了。”
“嗯?”
“今年家里的孩子都陆陆续续上了私塾,爹感觉空落落的,连带着黏得娘什么都做不了,把尔书交给爹教导教导,读读书,写写字。”
“读书就算了,写字……?”傅回鹤的表情一言难尽,“它的爪爪抓的住毛笔么?”
花满楼站起身从旁边的书桌旁边翻找了几下,勾出一片显然是被精心剪裁过的小兜递给傅回鹤:“娘亲手缝的,说只要尔书能让爹别老缠着她,她就天天给尔书做好吃的。”
傅回鹤再度为花家的气氛和接受程度沉默,半晌,他迟疑道:“那要是尔书没忍住开口说话……?”
花满楼一拍手,微笑道:“那爹应该就要教尔书背书了!”
这样不得再多教一段日子?
傅回鹤心悦诚服地拱手,决定立刻、马上、当即就去离断斋,宣布尔书的好日子到头了。
哦,走之前,傅回鹤特地绕路去了一趟花五的院子,盘膝坐在房顶上,手中青玉烟斗的灵烟袅袅,满意地听了一阵房间里传来的喷嚏声和隐忍粗重的呼吸声。
宫九好像挺喜欢痛感的?
啊……那浑身痒到不行还动弹不得的感觉可真的是全新体验呢。
相信九公子一定会喜欢。
傅老板笑眯眯的想着,而后抬手划开空间裂缝迈进离断斋中。
……
刚到离断斋,屋外的檐铃声便响起,屏风上显露出金光。
傅回鹤站在屏风前,侧首抽了口烟,轻轻呼出。
轻薄的烟雾笼罩在他的身侧,而离断斋的大门处走进来一个身形微跛,面色苍白的男人。
傅回鹤微微转过身,抬眸看去。
来人的面容英俊,神情却似远山苍雪,冰冷孤傲中透着一种难以融化的阴郁,面色苍白,眸色漆黑,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漆黑的刀。
那双握着刀的手不是世家公子的手,不是天之骄子的手,而是一个刀客的手。
一个用努力、勤奋、血汗、不屈与执念累积铸造而成的以复仇为唯一执念的天涯刀客。
他只能是傅红雪。
他是一个江湖浪子,却不如陆小凤通透潇洒,不如楚留香风流倜傥,他会为感情纠葛肝肠寸断,为衣食住行心生愁肠。
天下大气运者无外乎天纵奇才,身负有异,但傅红雪并不在其中。
命运深深镌刻在他身上的只有痛苦与仇恨,他的天分远不及那些天之骄子,他甚至右腿跛足,身患癫痫,唯一值得傲然的刀法,是他十八年来一刀一劈苦练而成。
跛脚平衡不稳,那就比别人更加努力去悟,更加勤奋地去练,癫痫发病在地上抽搐,在抽搐之后也会再度爬起,继续握紧手中的刀。
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为父报仇,将仇人斩于刀下。
傅红雪为复仇而生,也时刻准备为复仇而死。
他不在乎自己的人生是否是一场既定的悲剧,他只在乎他有没有盛大而灿烂的燃烧过,他执着地抓住最珍视的那一点,甘愿为此付出一切。
——然而,命运却开出了一个玩笑。
他的前半生依托为身为江湖大侠的父亲报仇而生,结果却在某一日得知,他并非那位人人得以敬仰的大侠亲子,而另一位天资聪颖,性情明朗的少侠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
傅红雪的复仇就像是一场瑰丽而盛大的泡沫,轻轻一碰便破裂开来,让傅红雪只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可悲又可哀。
万千世界有无数的浪子大侠,却唯独只有一个傅红雪。
因为他没有常人难以匹敌的天赋,没有高洁端方的气度,没有宽容至圣的心肠,他只是一个复杂的,有正有暗,诠释着人性的人。
如同孤寂驻守苍凉边关城的城墙边生长出的野草,不屈的,坚定的,顽强的生长而出。
傅回鹤没有说话,傅红雪也没有开口。
他们互相沉默着看着对方,眼中唯有对彼此冷静的打量。
许久,傅回鹤抬手,向侧面一引,温和笑开:“傅公子,请坐。”
傅红雪垂眸,手指紧握着那柄漆黑如墨的刀,顿了顿,在长桌前落座。
傅回鹤放在桌面的手指轻点,另一只手中的青玉烟斗逸出轻烟,声音带着些散漫淡淡:“当年种种尘埃落定,傅公子既然已经看开往事执念,退出江湖隐居边关,何故会来此处?”
曾经关于傅红雪的那场复仇闹剧已经落下了帷幕,此时坐在他面前的傅红雪已经走出了最艰难最困苦的时期,又有什么是想要通过与离断斋交易得到的呢?
傅红雪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张了张口,眼底掠过迟疑,但最终还是缓缓开口:“有……一道声音,让我来这里。”
嗯?
傅回鹤以为又是那个小世界的天道,不以为意道:“它说什么?”
“他让我来带走他。”在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傅红雪自然了一些。
他其实无数次怀疑那不过是一种梦境一种臆想,但是之前只是在梦中听到的呼唤声,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在白天回荡在耳边,傅红雪再也无法无视这道声音。
终于心生探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当初在他心坠冰窟之际,是这道声音一直在他耳边陪伴安抚,而当他身边出现其他朋友时,那道声音便消失无踪。
几个月前,傅红雪的养母去世,他在悲痛之际,耳边又再度响起那道声音。
前所未有的,傅红雪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期望,一种渴望,一种强烈的好奇与向往。
他想知道,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一道声音,有这样一抹存在。
傅回鹤微微坐起身子。
吸引傅红雪前来的,居然不是小天道,而是离断斋中的种子?
他的神识扫过种子们暂居的灵雾池,果然,有一颗种子正哼哧哼哧地从池子底往上面窜,那颗种子真的很小,而灵雾池又太大,以至于一开始傅回鹤都没能注意到这颗自从傅红雪到来之后,就开始努力往外蹦跶的种子。
傅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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