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黑一枝花(4)
只是在贫民窟待得久了,变成如今这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贫民窟的生活说枯燥又不枯燥,说精彩又并不精彩,这里的人既有趣又无聊。
这个地方生存条件很差,大多数人都处于一种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境况。也因此,这里充满了暴力、欺骗和死亡。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容易将人养成多疑、冷漠、道德底线极低的性格。
事实也证明,在贫民窟里,心眼儿多、毫无同理心、甚至毫无下限的人几乎随处可见。
后两者暂且不提,光是心眼儿多这一点,萩沢让通过这几年的观察,倒是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如萩沢久佳奈那般,一些多疑又行动力不差的人,在心中埋下疑惑的种子后便会开始主动进行探查和搜索,亲眼所看、亲耳所闻获来的信息,经过大脑一番处理后,得出可以解决疑惑的结论。
疑惑、调查、思考、总结……此间过程或长或短,或简单或复杂,可一旦他们得出答案,其潜意识里就不可避免地认为,“答案”就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以及唯一的真相。
有时候他们甚至还会为维护自己心中确凿的“事实与真相”,做出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来。
不过贫民窟的人因为生存环境艰难,除了考虑怎么吃饱饭才能活下去外,基本上没有别的想法,这就导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格局小、思维方式狭窄。所以不能以偏概全,将从他们身上得出的结论辐射到贫民窟以外的人身上。
这之后,萩沢让利用送报纸送牛奶能接触到更多人的机会,有目的有选择地观察贫民窟外的其他人,根据他们的性格、习惯,对他们的行为进行脑中模拟,甚至偶尔走在路上闲得没事也会这么做。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数次地肯定了自己得出的结论。
当然,贫民窟外的大部分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多想。只要旁人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他们没有进一步验明真伪的想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所以萩沢让花了比自己想象中多的时间来做这个事。
他还发现,偶尔跳脱出这个框架,质疑自己得出的“真相”是否真的有价值,如果有,价值又是几何,如果没有,自己的一系列行为是否早已被人操控?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家伙相当少。
至少目前而言,萩沢让只见过寥寥几人,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森鸥外——当然,也有他年纪还小见识不多的原因。
通过强制的命令直接操控他人是最简单、最低级的方法。而通过他人的思想和行为方式来操控他人则是相对复杂、相对危险,但操作得当却又是最不会留下痕迹的方法。
同样也是萩沢让看来——
最有趣的。
当然,他也不会自大地认为自己得出的结论一直都是正确的,永远不会被更改、被推翻。因为人以及人进行活动本就是复杂的、矛盾交织的,直到彻底离开人所活动的世界之前,对人类的观察都不能停下来。
想到这些的时候,萩沢让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代表某个边界的薄膜,似乎只需要轻轻一戳,就能突破限制,探寻更为宽广的天地。
至于他有没有越过这条界线往外发展的意思,那就另说了。
思想上有没有越界的想法暂且不知,不过萩沢让是真的开始考虑越过萩沢久佳奈划出的安全界线了。
事情是这样的。
萩沢久佳奈是个爱美又虚荣的女人,有几个喜欢吹捧她的小姐妹,她手头松快的时候,被这几个小姐妹哄得高兴了,不知不觉就从手指缝里漏了不少东西给她们。这些人尝到甜头,自然更加勤快地巴结她。
其中有个女人消息比较灵通,也知道萩沢久佳奈最在乎什么,投其所好,平时就跟她聊最近出了什么好用又实惠的护肤品啦,和她讨论什么简单又效果特别好的保养方法啦……这么一番相处下来,萩沢久佳奈对她明显比对其他人亲密多了。就算其他人开始有样学样,后来者也无法超过她在萩沢久佳奈心中的地位。
关系一好,有些话萩沢久佳奈就开始憋不住地往外吐。
她悄悄跟这个最要好的小姐妹透露,说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贫民窟,她那个有钱有势有地位还长得特别帅的丈夫一定会来接她的。
小姐妹诧异道:“丈夫?”
萩沢久佳奈咂了下嘴,“就是拖油瓶他生父。”
她自己私底下都管自己儿子叫拖油瓶,小姐妹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暗自觉得好笑,这个蠢货在贫民窟待了几年都没认清现实。
不可否认,萩沢久佳奈是个能让女性见了感到嫉妒的美人,可就算如此,她丈夫还不是说抛弃就抛弃了。
贫民窟待了几年,吃不好穿不好,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哪怕她再怎么努力,头发变得干枯了,皮肤变得粗糙了都是事实。她怎么还会有未来一定可以回到她丈夫身边的妄想?
萩沢久佳奈像是看出了她不信,急忙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带上那个拖油瓶呢?”
小姐妹:难道不是为了身边有人使唤吗?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只是一脸好奇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萩沢久佳奈颇为自得地说:“他是我丈夫的儿子,是他唯一的血脉!那个男人怎么会把自己的血脉丢在外头不管呢?”
小姐妹沉默了片刻,“……就这样?”血脉算个什么玩意儿,那小子不也是你的血脉吗?还不是被你当作任打任骂的畜生来使唤?
萩沢久佳奈十分不满她的反应,眉毛一竖,气冲冲地道:“不然还怎样?!”
小姐妹无比熟练地给她顺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意外,你长得这么美,那男人居然不懂得珍惜,竟然只想着自己的血脉……不就是个赔钱货吗?!”说到最后,竟义愤填膺了起来。
萩沢久佳奈神情一松,刚刚对她生起的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听了她的话还无比赞同地狠狠点头,咬牙切齿地道:“就是说啊,不过是个瘦不拉几的小屁孩,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一说呢……可他竟然将那小崽子抱在怀里,那么温柔地教他识字、给他启蒙,小崽子做得好了还会笑着夸奖他……我都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萩沢久佳奈嫉妒得要命,天知道她是多么想掐死这个夺走了丈夫关注和爱的孩子。可那孩子身边有丈夫的家仆看护着,平时根本不让她近身。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敢真的这么做,胆子小是一回事,怕丈夫对自己发怒又是一回事。
小姐妹有些惊讶,这么看来,那小子还真有可能被接回去哦?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萩沢让那个小子会和这个女人一起流落到贫民窟来呢?
这个问题不光是她,就连萩沢久佳奈都想不明白。
倒是她们以为什么都不懂的萩沢让却能回答出来。
萩沢让的印象中,他父亲看这世上的人,就跟看路边的草没什么两样,养个儿子,也跟捡条小狗没什么区别,兴致来了逗两下,腻味了丢给别人就是。他父亲就是那样的人,萩沢久佳奈与其对那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想想该怎么拿下齐川先生。
不过这事儿萩沢久佳奈和她的小姐妹并不清楚,于是便有了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小姐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萩沢让最近和“羊”的首领“羊之王”有接触。
所谓的“羊”,是指一个只由未成年构成的互助团伙,他们的首领“羊之王”据说是一个异能力特别强大的人,任何对羊不怀好意的家伙都会被他狠狠报复一通。
虽然贫民窟距离羊所在的擂钵街有些距离,但如果萩沢让真的无法忍受与萩沢久佳奈一起生活的日子了,想要投靠到羊那边也不是不可能……
小姐妹也不确定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说“疑似”。
可萩沢久佳奈那女人却管不了那么多,她在听到萩沢让“可能有摆脱她的想法”时,脑袋就像寺庙里被狠狠敲过的撞钟一样,头晕目眩,嗡鸣不止。
一股怒意直冲脑门,她阴沉着脸,不顾身后小姐妹的呼喊,气势汹汹地回了她和萩沢让住的小破屋,从卧室里拿出房子里唯一一张完好的小板凳,悄悄地躲在了大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