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23)
那人缓缓爬起,坐在地上,刘国宏一边询问一边动手去扶他,他拒绝了搀扶,嚷嚷道:“别、别动,脑子有点懵……”
他似乎是磕到头了,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摸着。他喃喃自语:“这不对,我明明磕到头了,可别碰碎了我如花似玉的脸……”
顾苏听了他那句话,忍俊不禁,付宗明见顾苏一笑,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付宗明连忙上前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这可说不准,走,我要去做全身检查,你们不许走啊!一个都不许走!”
刘国宏小声嘀咕:“可别碰上碰瓷的了……”
“你说什么?”那人声调都变尖了。
“我说,要不我先给你几百,你先自己去检查,我们老板赶着上班,你检查了有什么事尽管联系我!”周围已经开始聚起了看热闹的人,刘国宏焦急得有些不正常,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给付宗明添麻烦。
“不行。”他把头摆得像拨浪鼓,“一般这么说的人大多都是肇事逃逸的。”
顾苏偷偷在一旁笑,付宗明好奇得心痒痒,忍不住问他在笑什么。顾苏收回目光转投向付宗明,眼中笑意盈盈,付宗明心里一突,便如重锤擂鼓,一声比一声响。
顾苏说道:“这回真是碰上瓷了。”
“什么意思?”付宗明有些干巴巴的问道。
顾苏说道:“你还记得博物馆入口挂着的员工表吗?”
“我没看,怎么?他是博物馆的人?”付宗明听他一说,仔细看那人的脸,三十来岁的模样,文绉绉的看起来像个学究。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的。”顾苏上前亮了个手势,骤然亮起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光,那人立刻看了过来,面上带着警惕。
顾苏对刘国宏说道:“刘叔,先送他去医院吧,我和付总也一起,不碍事的。”
刘国宏苦着一张脸连连点头,开车将人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前台挂号的时候,顾苏看得真切,那人在姓名一栏里写着“卞青釉”,他又立刻把釉字划掉,换成“又”。
“汴京官窑出的……”顾苏眼中了然,小声下了结论。
卞青又放下笔:“我要照全身X光,伤着一点你们都陪不起!”
刘国宏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满面愁容,肩上似乎压了一副重担,有些抬不起来。顾苏眉头一皱,想上前说话,却被付宗明拉住了。付宗明安抚地捏捏顾苏的手,声音极为沉稳有底气:“放心,多少钱我都赔得起。”
这下小苏一定会被他的气魄所震慑到吧!付宗明心中几乎要响起胜利的号角。
顾苏回忆了一番,贴在付宗明耳边小声说道:“前段时间已经有专家估过价了,七千多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付宗明还没琢磨明白他什么意思,嘴里已经说道:“我有好多好多七千多万!”
“……”顾苏暗地里掐了掐付宗明,别那么大声,给人家听见了。
卞青又瞪过来,却不瞪付宗明只瞪顾苏,付宗明把顾苏往身后藏了藏,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等拍完片,又过了半个小时才拿到结果。四个大男人一同涌进办公室,医生看过片看得很仔细,才在右臂骨头上找到一条细微的裂痕,并不严重:“右手臂轻微骨裂,上个夹板就行,注意休息,最好两个月内不要用右手提东西……”
“医生,我要打石膏。”卞青又语气坚定,“用最好最贵的!”他一指付宗明,“他不差钱!”
“……行。”医生看了看他身后的三个男人,个个看起来都不弱,目光紧盯着这边,这什么阵仗……他低头开单:“去那边房间里等着,石膏还需要准备一段时间,好了会叫你的。”
几个人又一同去了,医生压力骤降,眼中后来的病人都是个个慈眉善目,斯文有礼。
付宗明将刘国宏叫到门外,房内就留了卞青又和顾苏两个。
“你是他的狗头军师?”卞青又对顾苏撇撇嘴,“哪家的愣头青?我可告诉你,我和九天钦恭玄法圣显降魔部的部长交情不浅。”
顾苏听他提起原君策,还一溜将国降部全称念得出来,忍不住嘴角弯了弯,卞青又有些恼怒:“你不信?”
“信,怎么不信?我无门无派,也没什么身家背景,只是一个普通保镖而已。”顾苏说道,“你一大早这么匆忙,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多耽误,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卞青又说道:“急倒不是特别急,馆长差我出来请个人,半道上就被你们撞了。我是正儿八经的市博物馆员工,和你们这些人打过不少交道,这事我到哪都有理。”
顾苏眨眨眼:“你好歹身价千万,至于讹一个普通人的钱吗?”
“你这话怎么说的?人有贫富贵贱,妖就没有了?妖还会骨裂!”卞青又桌子一拍,“是你司机的责任,我不让你们负责,还回去找那个穷鬼馆长报销吗?”
顾苏盯着他的手,迟疑道:“你刚才拍桌子是用的哪只手?”
卞青又后知后觉,捧着手嗷嗷叫起来:“医生,护士!石膏还得再打厚点!”
第十四章
顾苏耳朵里像是跑进了一窝马蜂,嗡嗡嗡得震脑仁。他出去躲清静,就见付宗明和刘国宏面对面站着,付宗明面色严肃抱着手臂盯着地面,刘国宏脸上的愁苦像是刻进了每一条皱纹里。
见这场景,顾苏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就算以他三脚猫的相面功夫,观其面相,实在没什么好兆头。
“怎么了?”顾苏站到付宗明身边,小声询问道。
“我老婆前两天查出了肝癌,现在就在这家医院……实在是对不起了,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刘国宏眼圈有些泛红,“医药费还缺,我一直在想怎么开这个口,开车的时候分了神……现在我更不知道怎么开得了口了。”
顾苏刚想说他愿意借钱,付宗明先一步开了口:“你需要多少?我可以给你预支工资,如果你上班没有意外情况,加上今年的年终奖,可以拿到十五万,够不够?”
刘国宏愣了,很快他反应过来,用力点头:“谢谢老板!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真的谢谢你!”
“刘先生。”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唤,音量并不大,但足以让人听清。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我还以为看错了,怎么在这里,没去看您太太啊?”
消化内科与骨科在同一层,但医院呈H形结构,两个科室处于对角位置,刘国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魏医生。魏医生是消化内科的医生,恰好也是刘国宏妻子的主治医师。因为职业是司机,妻子总是担心他出事,刘国宏不想让她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魏医生,我这还有点事,不便和您多说,您千万别跟我老婆说我这时候在医院,她一定会瞎想的。”刘国宏连忙道。
魏医生看向一旁的顾苏和付宗明,他还记得前天在博物馆见到的两个人,笑着说道:“是你们两位啊,来看医生?做检查了吗?”
顾苏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谁,说道:“只是陪朋友来的,已经在打石膏了,我们在外面等而已。”
魏医生还想说什么,就听身后的护士叫了他一声,“魏医生,快来一下!”
他歉意地笑了笑,转身向护士那边跑去。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与他年龄相近的妇人,不知护士说了些什么,那男人大声说道:“我不要看什么专科医生!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叫你们主任来,怎么着也得给我来个本科毕业的医生!”
魏医生心说,那我这个硕士还真不够格。他点点头:“您别在这里嚷,这是排号区,请保持安静,等到您了,里面的医生个个都是本科毕业的,好吗?”
男人见周围不少人盯着这边,收敛了不少,哼了一声坐下了。魏医生叫上护士一同进了玻璃门,现场又恢复井然有序的样子。
卞青又打完石膏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来时骑着单车,现在打着石膏,总不好让他又骑着单车回去,付宗明便让刘国宏顺道把他送回博物馆。
即使不顺道,也得送。刘国宏心里知道自己开车的时候走神了,没酿成大祸就是最好的结果。
一行人准备乘电梯下去,门一开出来一个女人,她对刘国宏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向消化内科去了。
电梯门合上之后,刘国宏叹了口气:“刚才那位,她儿子和我老婆一个病房的,今年刚过了十岁生日……得的是肠癌。”
付宗明皱起眉:“年纪这么小?”
“谁说不是呢?”刘国宏又是一声轻叹。
卞青又此时打上石膏态度和缓了许多,看上去斯斯文文,他说道:“这病少有孩子得的,是不是弄错了?”
刘国宏说道:“他妈妈也这么想的,复查好几遍,都是这结果。”
卞青又摇摇头:“是很难说,世事很无常的,谁都觉得不该得病的人偏偏就得了。有些人抽烟喝酒啥事没有,就说我们姚馆长吧,几十年的烟枪,手指头都熏黄了,单位体检活蹦乱跳的。另一个年轻人,肺癌。”
付宗明看看顾苏,顾苏也在看他,两人都默契的读懂了对方:可别就是你姚馆长的二手烟给人熏的吧。
几人坐上车,卞青又坐在副驾驶,付宗明和顾苏依然坐在后排。
付宗明说道:“刘叔,阿姨在哪间病房,等有空了我也要过来看望的。”
“这怎么好意思!”刘国宏抬起一只手摆了摆,“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我不去看望才不好意思,不说在国内逢年过节都能吃到阿姨亲手做的点心,我在国外那几年,可都是靠着阿姨寄来的点心慰藉乡愁。”付宗明转头看向顾苏,带着点隐蔽的献宝的语气,“肖阿姨是芙宴斋的白案主厨,芙宴斋一天只接待十桌客人,每天都有慕名远道而来的人排队,年初就能把一年的名额排完。因为刘叔的关系,肖阿姨隔三差五就送点心来我家,在我家想吃就能吃到。”
车上的人说话,卞青又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事故双方当事人少见的和谐。
听到芙宴斋卞青又忍不住说道:“他们芙宴斋的点心可是很有来头的。”
“芙宴斋的第一位白案师傅祖上是宫廷御厨,博物馆六楼古籍陈列室有一本菜谱,就是那位肖师傅交予姚馆长保存的。现在馆内添了新设备,一部分古籍被扫描入电脑,能够在体验机器上浏览电子档,这本菜谱也在其中,第一面记录的就是桃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