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52)
“什么?”项述一怔,便道,“不是,他是我在中原认识的……朋友。”
陈星点了点头,专心喝茶,王妃又说:“后来找到你母亲娘家的人没有?”
“没有,”项述答道,“兵荒马乱,不打算找了,我爹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
陈星不敢插话,项述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我娘是汉人。”
陈星点点头,王妃又道:“一眨眼已二十年了。”
项述吁了口气,有点出神,转眼时迎上陈星的目光,陈星心中疑惑,又有点不安,项述便道:“没关系,我娘是汉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妃笑了起来,说:“他不知道?看长相也看出来了。”
陈星问过项述,却差点挨揍,于是就再也不敢问。项述只轻描淡写地说:“我娘去世以后,我爹太过伤怀,族人便避讳提及我娘。久而久之,古盟中以为我不喜欢多提,便谁也不敢说了。”
“述律空的母亲,”王妃说,“当年真是长得很美,很美的。”
陈星说:“看儿子这长相就知道。”
项述随口道:“所以我汉名随娘姓,现在告诉你了。”
陈星想了想,说:“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到南方去找找母舅家,我记得汉人中有一支姓项的大族……”
“项羽。”项述随口道。
陈星点头道:“对,乃是彭城人士,衣冠南渡后,随着中原士人迁往会稽,说不定能在会稽打听到。”
项述淡淡道:“再说罢。”
王妃说:“语嫣生前,据说还有一汉人朋友,是她义兄,叫什么名字我却一时忘了。也可循着这人再找找,说不定还在人世呢?”
项述:“?”
项述有点迷茫,王妃说:“那年我记得,就在巴里坤湖边上。”
“她什么时候还去了巴里坤湖?”项述说。
“二十二年前,你出生之前的事儿了。”王妃说,“第一次见她,她就一路往北方走,说是想去找一个人,一个男人。”
项述说:“二十年前她才来的敕勒川,我爹生前是这么说的。”
王妃也不争论,便笑道:“那应当是我记错啦。”
“巴里坤湖在哪?”陈星听得莫名其妙。
王妃说:“比这更北的北边,我们夏天放牧的地方。”
项述却打断道:“她在生下我的两年前,就已经到过塞外?”
王妃努力回忆,只记不清了。陈星说:“怎么啦?与你的记忆有出入么?”
项述皱眉,说:“我爹说,认识她那年,她被仇家追杀,昏倒在塞外草原中。我爹去打猎时,无意中救了她,她就此定居在了敕勒川,第二年才生下了我。”
陈星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仇家,但终究是项述的往事,对方不提,他也不好刨根究底地多问,于是王帐中又静了一会儿,直到阿克勒王的手下带进来两名老猎人,先是朝项述行叩拜之礼,口称大单于。起身后方摊开那羊皮纸,说了几句话。
王妃开始翻译:“确实有这个地方,他俩问大单于,是怎么知道的。”
古语口音浓重,项述正好省了力气分辨,陈星顿时大喜道:“在哪里?”
于是两名老猎人开始在另一张羊皮纸上,画出了前往该地的路线,王妃又说:“他们说,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有山鬼频繁出现,十年前为了狩猎,曾经进去过一次……”
“山鬼?”陈星诧异道,“山鬼又是什么东西?”
陈星只听说过山魈,古籍记载之中从来没有“山鬼”这个说法。山魈则是独腿童容,活在深山中的精怪,也绝迹很久了。
“死去的人,”王妃说,“被葬在山中,经年不腐,就会变成山鬼。”
陈星:“!!!”
项述:“……”
陈星与项述对视一眼,心想那不就是魃么?!
“继续说。”项述吩咐道。
眼看两人画完了地图,彼此补充了一番过往,匈奴传说中的“卡罗刹”确有其地,却不知是从什么时代流传下来的,传闻上古时代,尚未有史籍记载之时,一头神龙坠落在了北方,化作三座断山,流淌而出的龙血形成了大泽。
那曾是匈奴人埋葬死去战士的神山,但日久天长,神龙尸体腐烂所化出的沼气,渐渐复苏了这些死尸,无意中闯入山中之人,也将永远不得离开。
陈星心想各族都有不少传说,更多的目的,则是为了族中的墓地不被人误打误撞打扰,是以传得神乎其神。真要有魃,也不该在此处才对,跑这儿来炼一堆魃,天寒地冻的全部结冰了,走也走不动,还容易被雪崩埋,吃饱了撑着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项述却道:“你们所见的山鬼,长什么模样?”
那两名老猎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却谁也没见过山鬼的真正长相。陈星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注意到王妃与阿克勒王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有点奇怪。
项述点点头,谢过二人,将地图交给陈星。
“明天待萨拉乌苏河彻底封冻,铁勒与匈奴两族便能渡河,护送你们直到敕勒川。”项述朝阿克勒王说,“地址已经为你们选好了,依旧是往年的营地。”
阿克勒王又谢了一番,陈星忽道:“你们对山鬼,还知道些什么吗?”
也许纯粹是出自直觉,陈星忍不住多提了一句,总觉得也许有一些事,是阿克勒王与王妃都有所忌惮的。
王妃摇了摇头,那表情有点木然。
阿克勒王岔开话题,朝项述说了句什么,项述也注意到了,但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当夜,全族开始收拾行李,预备等待明日渡河。陈星回到帐中,天实在太冷了,这还只是冬天的开始,若没有阴山挡住风,这群人只怕撑不过两个月后萨拉乌苏河畔的酷寒。
陈星冻得有点哆嗦,项述便道:“你这体质,还上北边去,北方更冷。”
陈星说:“这几天太虚了,等恢复少许就好了。”
项述把被窝稍稍让开些许,说:“过这儿来睡。”
陈星求之不得,哆嗦着过去,把被子叠在项述被上,钻进他的被窝里,心想车罗风钻你被窝都被你踹出来,居然对我这么好?
“王妃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我怎么觉得阿克勒王似乎也知道这条路。”
“别人不想说的事,就不要胡乱打听。”
陈星答道:“你最近心平气和了挺多,也不凶我了。”
项述:“我又没有病,你好好说话我为什么要凶你?”
刚睡到一起,陈星便暖和了不少,整个人又活过来了。两人盖着同一张被子,空间却显得很小,脸快要贴在一起,陈星脸倒是先红了,不待他背过去,项述却已转身平躺着,这样不至于靠得太近,末了又在被中曲起一膝,稍稍顶着毯子。
陈星的心脏忽然通通地跳了起来,一时心中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想起那天在树下,自己朝拓跋焱所言……我该不会是有点喜欢项述了吧。不不……陈星用力地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也许是对护法的依赖感使然?从陈星知道自己将找到一个护法那天起,他就对这个当时尚不知名字、也未明来历的人充满了莫名的期待,每次与他靠近一点,这期待仿佛就落在了实处一分。
陈星辗转反侧,只睡不安稳,心里七上八下的,眼角余光突然发现项述似乎在看他,便侧过身,想说点什么。
第33章袭营
“王妃年纪已经这么大了, ”陈星说,“能顺产真是老天眷顾。”
项述随口道:“阿克勒王原本有个大儿子,后来在与柔然的争斗之中死了。所以我想, 这回一定得过来看看,毕竟与车罗风脱不开干系。”
陈星:“……”
难怪提到阿克勒人, 车罗风的表情便如此怪异。
“塞外像这样的情况很多么?”陈星稍稍侧头, 朝项述问道。
“多, ”项述漫不经心道,“比南方的胡汉相争,甚至来得更猛烈。塞外诸胡之间,向来相争不止。往上数十来二十年, 不是我杀了你, 就是你杀了我。敕勒古盟中, 看似一时相安无事,实则部与部之间, 都有着血海深仇。”
陈星想了想,说:“所以无论何处,无论哪一族,都需要教化, 需要法纪。”
“谈何容易?”项述出神地说, “当初调停柔然与阿克勒的宿仇,就已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车罗风呐……”说着,项述又叹了口气。
静了一会儿后,陈星又忍不住问:“车罗风不会来找阿克勒人的麻烦吧?”
“看他自己了。”项述眉头深锁, “三年前,死在阿克勒人手下的柔然第一武士名叫周甄,是车罗风的……”
“好兄弟。”陈星想起在敕勒川中无意间听到的关于柔然的一点过往,接口道。
“不止,”项述答道,“周甄是车罗风的情人,他俩是一对。”
陈星惊讶道:“女孩?姓周?还是个汉人?”
“男的,”项述说,“汉人与柔然的混血,周甄兄大了我二人两岁有余,柔然王在位时,他俩便终日形影不离……”
陈星说:“只是护卫而已吧。”
陈星侧躺着,朝向项述,项述转过身,改为侧躺,耳朵贴着木枕,与陈星对视。
“他俩看对方的眼神,骗不了人。”项述随口道,“不想再提。”
陈星忽有种莫名滋味,又有点同情起车罗风来,三年前的一场争端,阿克勒族死了大王子,而车罗风则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只不知在周甄死去三年后,车罗风是否把那份感情,移到了项述这安答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