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诱其攻(44)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人群中,不断地传来这样的求饶声,而站在高处的千沙却只是冷眼看着。
“你们再多说一句话,我便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因为实在是举得这些声音聒噪,千沙拍碎了城楼上的围栏,吓得城楼下的百姓浑身觳觫,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们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天华曜国的新皇帝,你们谁敢不服从我的命令,就和他一样。”千沙指着挂在城楼上的头颅,冷笑一声。
人群中的妇孺捂着眼睛,不敢直视这些血腥的画面,一些小孩子被吓哭,躲在父母的脚边嗷嗷大哭。
千沙皱眉头,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些哭泣的孩童身上,孩童的父母注意到了那夹带杀意的目光,忙捂着孩子的嘴巴,不让孩子发出声音来。
“你们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千沙捋了一缕发,唇角轻扬,凤眼抬起,一字一顿地说“白,千,刹!”
说完,白千刹俯视着这些觳觫不已的百姓,冷声道:“见到新王,还不下跪?”
城楼下的百姓纷纷吓得跪地,朝着白千刹磕头跪拜,各自呼喊着:“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千刹看着万民朝拜,仰天大笑起来,随即转身甩袖,展开血蝠之翼,从城楼往宫内飞落。
这日之后,天华曜国的百姓开始了噩梦一般的生活。城门处的巡兵全是白千刹安排的魑魅魍魉,宫内各路妖怪四处游走,夜间街上百鬼夜行,普通的百姓根本不敢出门,而想要反抗的人们也被妖魔鬼怪抓走,时间一长,再无人敢与之作对。
甘家的后人不知所终,陆家的后人也不知所踪,天华曜国曾经的信仰,在白千刹继位之后荡然无存。
而初为皇帝的新鲜感充溢着白千刹的每个神经,他开始纸醉金迷,享受着皇帝的特权,坐拥天下,开拓疆土。天下人敬畏他,无人敢忤逆他,即便是那些为他所用的妖魔鬼怪们也因为他的力量而忌讳三分。
然而,一个人站在高处总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时候。把酒言欢,日夜笙箫的日子过久了,也显得孤独和乏味。
年复一年,日子却像没有尽头一般重重复复,把一切的新鲜感尝遍后,寂寞便像无处不在的空气。
渐渐地,他开始怀念过去那些有梓昱陪伴的日子,开始怀念某些人,某些事物。
慢慢地,他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囚禁在冷宫中的人来。
于是,他无比地想去看看他……
那日的黄昏也和以往一样,笼罩着寂寞却又喧哗的皇宫。宫中,依旧歌舞升平,却显得落寞、枯败。
白千刹依旧穿着一身黑袍,从种满修竹的院子一路走过,停在了写着冷宫二字的宫殿前。
冷宫里没有宫人,却传来一阵琴音。
悲悲戚戚的琴声中包含着琴师的思念,每一次拨弦都是一幕回忆。
白千刹顺着琴音往里走,去寻找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身紫衫,笑时面若桃花,悲伤时梨花带雨。那个人会躲在假山下看书,会凑过来吃他偷来的大饼,会对他说,你不是怪物,你是我最爱的千沙……
那个人,现在过得好吗?是否也会在寂寞冷清的夜里想起他?
想到这时,白千刹已经停在了院子的拱门处。
院子里,残阳似血,那一袭紫衫的男人坐在石桌边上,弹着一把做工粗糙的横琴,那把琴也许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琴身处的许多地方都已经损坏了,琴弦发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可那个男人却坚持着弹奏。
白千刹一步步地走过去,却又觉得每往前走一步,心便痛一分。
那个坐在残阳下的男人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年少轻狂,他的脸上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那些痕迹使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而不变的,始终是他眉目间那股清冷。
脚步停在梓昱身后时,琴声戛然而止。
“你不是说要让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任何人吗?那你来做什么?”梓昱没有回头,因为他记得这个熟悉的脚步声,是他曾经爱着的那个人。
“想来看看你。”白千刹也没有掩盖自己对他的想念,而这份想念来的太晚,已经激不起梓昱心中的涟漪。
梓昱站起身,缓缓地转向白千刹,安静地凝视着他的容颜。
许久,他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依旧和十年前一样年轻,而我却正在一点点老去。”
即使受了伤会快速愈合,即使拥有女魃赐予的神力,可生老病死却是凡人所必须经历的。他始终会在这花开花落的世间老去死去,和白千刹已经不一样了。
“原来过去十年了……”白千刹缓缓垂下眼帘,呢喃着。
因为自己的容颜不会再发生变化,他便感觉不到岁月在流逝,他以为十年也许只是昨天,或者一个月前……恍惚间,一些更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也许,十年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对梓昱而言,十年足以让他变得更沧桑憔悴。
再多几个十年,梓昱也许便是白发苍苍的老头,而他,却依旧是少年模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孤独。
身边的人会一个个化作白骨,留下他在这无尽的岁月里孤独地活下去。
“你看,我种的山茶花开花了,好看吗?”梓昱转身,蹲在院子边缘的泥土前,欣赏着自己种下的一株山茶花。
这里是冷宫,没有鲜花,但偶尔有一些飞鸟带来了花的种子,梓昱便把这些种子种在土里,看着花开花落,计算着春夏秋冬。
“梓昱,我还是爱你,我们还可以从头开始吗?”白千刹随着梓昱走到土壤边,他看着那盛放的山茶花,看着那抹忽而一颤的背影。
其实,人只要经历的时间长了,就会淡忘那些曾以为是致命的伤害和背叛,恨意会被对过去的思念消磨,就会从心里想要放下一切,从头开始。
而人经历的时间长了,也会淡忘曾经以为会至死不渝的爱,生活会变得平淡如水,波澜不惊,恨不起来,爱不起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梓昱淡然一笑,也没有回头去看那个人。
第61章 何以回头?
我曾经以为,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一直容忍你的任性和霸道,不管你走多远,只要你转身,他就会在身后等着你。可这世上,并没有这样的人,我曾以为你会等我的那个地方,早已人去楼空。
白千刹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感伤起来。
十年了,十年来,他以为这个男人会再次对他服软,会不择手段地走去他身边,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或许会因此心软,或许会放下过去的成见。
可是没有……由始至终,这个人都安静得像一泓没有波澜的湖水,那片湖水所在的地方仿佛无风无浪无雨,仿佛万物都激不起湖面的涟漪。
十年前,梓昱就这样搬进了冷宫中,在凄清无人的地方一住十年。他从来不怨,从来不恨,也再没说过爱。他的心,仿佛也随着冷宫的空气变得冰冷。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抛弃,使他这十年间心灰意冷,没有力气再去爱。
“梓昱,如果我愿意为你回头,你是否愿意回头看我一眼?”在梓昱迈步跨过寝室门槛时,白千刹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梓昱停顿片刻,仿佛那个片刻有一万年那么漫长,仿佛有万千思绪飘过他的脑海。
而片刻之后,他却迈步进门,将白千刹隔绝在门外院中。
他说:“这世上本无岸,皆是苦海,何以回头?”
门关上的那一刻,白千刹只觉得有什么从眼眶中坠落。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碰到了冰冷的泪珠。
那一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十年前,梓昱求他回头的心情,一定也和他现在一样无奈绝望。
十年前,梓昱希望他回头,而他却与他背道而驰。
十年后,他希望梓昱回头看他一眼,他却合上了门。
他始终看不见的,是那扇门后,那人背对着他,绝望而沉默的哭泣。
再后来,白千刹解除了梓昱的禁足令,允许他在宫内所有地方走动,只是不准他走出皇城。
宫内的妖魔鬼怪都化作了人形,或者依附在人的身上活动,因为白千刹不想梓昱看到整个天华曜国妖魔盛行,他想给他一个太平盛世,一个人妖共存的国度。
梓昱走出冷宫后,在宫内四处走动,没人知道他究竟是闲得慌,还是为了了解宫内的地形,只是偶有一日,白千刹站在宫阙瓦顶处,看到了他。他站在高耸的宫门后,仰头遥望着宫外的天空。
他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扇宫门,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你想出去吗?”白千刹飞落在他的身后,语气轻柔。
梓昱一怔,随即转头看向他,“如果我说想,你会放了我吗?”
“不会。”白千刹一口否决,沉默片刻后,又开口道:“但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
“明天。”梓昱停顿了片刻,望着白千刹说:“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
你陪我几个字让白千刹欣喜若狂,他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情不自控地握住梓昱的手,点头应允:“好,我陪你。”
于是整天的夜里,梓昱留在了他的寝宫里,他们如十年前一样,交颈缠绵,浓情蜜语,把这十年来遗失的爱一一捡回来。
白千刹对梓昱说,他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当皇帝,他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想去哪里,他都愿意陪着他。
而梓昱,始终沉默着,任由他拥抱着,任由他在温存后轻声细语。
“梓昱,你睡了吗?”许久后,白千刹轻声地问道,因为他怀中的人一直没有回应他的任何话。
“你睡了?”白千刹动作轻柔地稍稍探过头,看了看怀里枕着自己手臂熟睡的人儿。
他已然闭上了双眼,呼吸均匀,极为安恬。
“睡吧,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白千刹吻了吻他的脸颊,搂着他躺回枕上,缓缓闭眼。而就在他闭起眼时,他怀中的人睫翼微颤,轻轻地睁开双眸。
梓昱凝视着黑暗中的一切,许久之后,他咬破手指,在自己掌心画了一个咒,然后转身印在白千刹敞开的胸膛上。
那是能让世间万物陷入短暂岑寂状态的咒,是甘羣曾经教他的,这个咒会让白千刹睡得更熟,熟到无法洞察身边的人已经离开。
“你也好好睡吧。”梓昱将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轻移开,随即下床将自己的衣衫穿好,偷偷拿走放在案桌上的地牢钥匙。
梓昱找到了存放弑神刀的阁楼,他走入那里,将弑神刀取走,随即除掉了看守天牢的妖鬼,直步入地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