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分起来我自己都怕(114)
可是今日,当他下狠手段从霁无瑕那里得知一切都是“误会”的时候,他确实生出杀何晋阳的心思。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妖族的情愫不说比这句诠释的多,但也不会少。
一朝生恨,此生难消。
但是当他穿过阴暗丛生仿佛他心中情绪写照的树林一眼看到那个背影时,他才发现怨恨像是阳光下的薄雪,消失的飞快,越是接近,眼底愈是酸胀,心头愈是酸涩,这一刻他才知道,一生的仇恨,都比不上这人一眼。
属于妖族死后也会化为枯骨诅咒的憎恨,在所爱人的眼中顷刻间飞散成苦涩的滋味。
恨不得。
笃定的事实又一次被颠覆,纵使强如谢燕来也忍不住苦笑。
“何晋阳,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即使我知道真相里你从未爱过我,但你应下霁无瑕的请托又是怎么回事?
霁无瑕以你曾“爱慕”过我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邀你协助,你明知道他的用意居然还承诺下来,你知吗?这样留给人希望的做法只会令人恨得生狂。
何晋阳看他一眼,出于心底的叹息,他道:“霁无瑕想请我帮忙,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我的歉意,无论如何,元屠,阿鼻,是我为当年的自己负责后的应诺,情深,还是不曾情深,双剑归于你手,尽散指间沙。”
“好一句指间沙!”
谢燕来眼底通红的厉声喝道。
何晋阳轻轻看他一眼,转过身,望向迷雾丛生的崖下,峭壁上斜生出来的青松落满雾花,在漆黑的深夜里悄然绽放,正如这个时候谢燕来心底的悲伤,那是不曾哭泣的雨水,却能使人感同身受。
“谢燕来。”
他叹息。
谢燕来冷笑出来,眉目张狂而妖冶,尊贵冷傲于眉目,俊得生出奇色来。
“何晋阳,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不许他再避而不答,何晋阳垂眸道:“血天境之主,魔道十大魔帝之一,高高在上的人物。”
谢燕来耳边突然回想起几次何晋阳对他的评价。
血天境之主谢燕来,真是传奇般的人物。
他们是鼠辈,你是人中之龙。
……
原来,原来都是这个意思吗?
凄然一笑,谢燕来拂袖离去,步履决绝,然而他这时只要回头看一眼,就能看见情绪日渐稀薄的何晋阳眼底居然有一道流光闪过,比他何时何地的表现都要感情丰富。
等到崖上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连风声都空洞不已。
何晋阳没心思整理一缕缕垂落的长发,分斜额头两侧的墨色发丝已然自然垂落,挡住半边儿眼角,收起那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你是谢燕来。”
最后这一声在风里飘过很远,直到宇宙洪荒再开其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因为它已碎在风里。
霁无瑕的用意实在是明了的不能再明了,他没有破坏何晋阳跟谢燕来感情的意思,不过是阴差阳错。
在他的想法中,这两个人看似情深,实则一点儿暧昧都没有的相处方式根本不是长久之道,不如一下子挑明,让他们重新审视彼此,尤其是现在看来分明是谢燕来一头热,继续下去小伙伴会吃亏!
由他说明,燕来反应虽然会大一点儿,但心痛总不至于大过被何晋阳亲自挑明。
其二,也是他跟何晋阳达成的默契。
何晋阳是目前唯一有办法取来双剑治好谢燕来的人选,不如一石二鸟,以这段根本没有结果的感情请他出手,将阴霾一扫而空,到时是分还是和,谢燕来都拿了实惠,何晋阳自己也不需要再面对这场被众人默认的姻缘官司。
而且在霁无瑕看来,何晋阳和谢燕来的缘分怎么看都有点儿天注定的意思,他稍微插点儿手也不会改变多少,关键是怎么结束这株苗往歪长的势头,堂堂正正的走走大路。
不可否认的是,之前谢燕来与何晋阳分别活在第三者的口述里面,把这多是自带主观滤镜的感情结束掉,其实最好不过。
可是出了手,方知有没有。
霁无瑕,何不顽两人乖乖坐在一旁,偷偷摸摸看着支着侧脸舒舒服服倚在软塌上阖目休息的谢燕来,四周不知为何有点儿心惊胆战的气氛在漫延。
最先开口的霁无瑕小心翼翼喊道:“燕来啊……你不会怪我吧?”
谢燕来轻哼道:“嗯?”
霁无瑕“嘶”了一声,老老实实就招了。
“我看那何晋阳对你感情没有多深,所以我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机会。之前我的打算就是感情这回事,谁先动心,没动心那个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自然而然觉得自己欠了对方,正好我可以借机利用一下。你瞧他多特殊啊!掰着手指头数数我实在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怎么让他心甘情愿的帮忙,以情驱使不是最方便快捷的吗?就是……没料到你反应这么大……”
谢燕来的声音像是飘到混沌虚空再飘回来,“我反应大?”冻得霁无瑕这等寒梅傲雪的冷梅都愣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眼神转到何不顽身上,谢燕来冷笑:“你呢?还瞒着我什么?”
何不顽心头一凛,义正言辞的喊道:“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不是我身旁这家伙,绝对没有骗过你!”
霁无瑕无辜被插枪,顿时不乐意了。
“是,你没骗人,你瞒着,语言艺术运用挺好啊?还不忘拉个垫背的。”
何不顽:“……”
垫背的霁无瑕,语言艺术家何不顽双双对视,“哼!”相看两厌。
谢燕来按动眉心,觉得心疼的厉害,为什么要让失恋的他连片刻清净都不得闲?
“够了,你来我这到底有什么事?”
霁无瑕眨眨眼,低头忏悔,“我不是怕自己的做法让你不开心……特意来见见吗?讲真,我是真觉得这样办最好,这样过往的事情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因果这东西不就是如此吗?”
他说的没错,但谢燕来却烦闷的甩手挥动面前空气,待到呼吸好受一点儿,凉飕飕的道:“当时推波助澜的不也是你?说是因果,何尝没有你一份?”
霁无瑕无辜脸,要说他当时没算计到现在绝对不可能,但是有谁能抓到他的小辫子吗?没有。
所以说,围着何晋阳转的,个顶个都是精明到头发丝的人物,一不小心下海了,还真怪不得别人。
谢燕来摇头:“既然已经说清,我也不会纠缠不清,只是你,好自为之。”
霁无瑕心底突突起来,试探的问道:“何解?”
谢燕来好笑的瞥他一眼,“你以为用我算计他,他会察觉不到?”
“何晋阳虽然不是瑕疵必报之辈,但是……”何不顽代替谢燕来解释道,和他一起看向脸色忽青忽白的霁无瑕,“动则雷霆手段是没错的。”
意思是,静若深渊,动若雷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的就是何晋阳这样瞧不出水深水浅的人物。
霁无瑕张张嘴,突然无话可说,终年打眼要是被雁啄了眼,那他就忍了,是自己实力不济。
见霁无瑕这么快就调整过来,何不顽摇摇头,摸摸手里头的雕花扶手,坐姿不再战战兢兢向后一靠,目光放空在这谢燕来休憩用的居室屋顶。
旋转的水晶顶镶嵌颗颗龙眼大的明珠,组合出来的凤凰有着一身晶莹剔透的火色华羽,周边飘纱帷帐,雕梁木栋,具都是好材料,好珍奇,强迫自己将散乱的视线定格在一串珊瑚珠上,神色肉眼可见的压抑起来。
“你们说,何晋阳此行能成功吗?”
霁无瑕奇怪看他:“怎么能不成功?他可是大气运之子,红河老祖只要不傻就不会和他正面交锋。与他为敌,就是与整个位面为敌。他虽然是老牌准圣,实力惊人却也不是动不动就灭世的魔头,何晋阳也是一个神神秘秘捉摸不清的人物,他有多少手段,你我都说不清,莫要无缘无故的杞人忧天。”
“这样啊……”
何不顽看起来还是很担心,霁无瑕不得不出言继续安慰他。
“其实想想看,该担心的是你们才对,我们都知道何晋阳虽说应下我的承诺,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亏欠我们多少,因果一说,多是无稽之谈,说出来当笑话听就算了,关键还是在燕来的伤上面,元屠到手,凤凰涅槃,阿鼻笔架,朱雀天南,没有拿回双剑便执行四象封印是不是太冒险了?”
从何不顽他们那里得知天榜里都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霁无瑕一直在盘算,今天可算把疑问好好问出来了。
“一个只有魂没有身的玄武。”
何不顽苦笑。
“一个痼疾在身的朱雀。”
谢燕来斜眼过来。
霁无瑕掰着手指,“还有两个刚刚觉醒,算不上多熟练的白虎,青龙,你们这群人在我看来不像是去除魔,而是去送菜,哎呀!”
何不顽收回敲头的手,面无表情道:“能不能讲点儿好听的!”
霁无瑕用指腹压着被打的那块嘟囔道:“不是乌鸦嘴不就行了吗?”
“何不顽,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黄泉了吧。”一直沉默着听他们“打闹”的谢燕来突然开口,何不顽与霁无瑕反射性安静下来。
半响,何不顽颔首道:“嗯,原本以为行踪难觅的九曲轮回镜居然在何晋阳手里剩下很大的功夫,这时候,他应该已经踏上黄泉河岸,目睹孟婆庄所在。”
黄泉河岸,彼岸花开,孟婆庄所,女子浓衣伴彩,取水熬汤。
何晋阳正如何不顽所说的那般,路过三生桥,看到桥边临水搭建的山庄。
女子皓腕衔镯,身材纤浓有度,裹身的曲裾成鱼尾三叠,开似花瓣,色泽浓艳,成烟檀飞飞之色,颜色姣好,望之脱俗,瞧见何晋阳过来,素手舀汤盛在碗中。
“给。”
何晋阳低下头,看着简陋木板上泥土烧制的茶碗里那一波褐红色的汤水。
“姑娘,我还不想忘。”
许是听惯了这种话,绝色女子抬起头,轻飘飘的眼神似是雾中飞蝶,摸不着踪,寻不到尾,唯有一线婉转绵长的弧度回荡心田。
何晋阳这时才发现,这女子有一双明眸,眸波荡漾如水,总有一线愁绪横过眉梢,翘过眼尾,顾盼相思。
女子:“记得,记得,我看你身旁没人,看来记得的也只有一个你。”
……
没想到女子说话如此实在,大俗大雅的找不到粗陋的地方。
何晋阳苦笑着摸摸鼻子,还是没有拿起碗来。
“敢问姑娘芳名啊?”
女子倦懒的横他一眼。
“奴乃孟婆。”
桥上卖汤,汤名忘生的孟婆。
何晋阳暗道果然,再看向她,神色严肃了不少。
“我还是个活人,不到喝孟婆汤的时候。”
孟婆轻笑,搅搅手头的汤,“早晚的事儿。”
“……”
是早晚的事,但我还不觉得自己现在就晚了。
觉得他磨蹭,孟婆掀起浓密飞展的睫毛,露出秋水流波的眼眸。
“别怪我说你,人间之时多是活着时才有意义,苦有苦痛,愁有愁伤,爱不得,恨难离,活人算什么?哪里有死人自在?而这死人,又没有一碗孟婆汤下去的魂舒坦。”
“生忘,死亡,一忘皆空,空回头,再无痛,悲,伤。”
孟婆的声音落到何晋阳耳朵里,成了迷梦一般甘美的滋味,诱惑着他将眼前这碗汤喝下去,仿佛喝下去就再也不会体验生死之苦,成就人生极乐,当得幸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