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呼啸声在他的头顶响起,很近很大声,听起来很恐怖,像大自然发怒的声音,但具体听不出是什么东西。
黎初愣了一下,根据声音的远近,判断出是尹淼在说话。
他刚刚好像死掉了,阿淼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听懂了,但重新回到身体里活过来,他又完全听不明白阿淼在说什么了。
“阿、淼……”黎初很努力的蠕动嘴唇,用尽全力伸手去抓尹淼的手,结果抓了个空。
他忘记了,尹淼已经死了。
鬼可以触碰他,他却抓不到鬼。
黎初不甘心,他想要见到尹淼。虚软的手指颤颤的按上了眼睛,费劲的撑开自己的上眼睑,动作很滑稽,但意外的成功了。
鬼没料到他会这么做,脑袋骤然旋转了180度,只留给他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
黎初的心跳猛地突突了一下,受了惊吓的心脏迅速有力的跳动了起来。
黎初心有余悸,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淼,你故意吓我。”
鬼听到这话,身形扭曲了一瞬,忽然像微风吹拂过的沙砾,一眨眼就散掉了。
黎初一下子着急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又踉跄着摔回去,手肘膝盖磕出一片青紫。
得益于刚刚那么一吓,心脏跳动加快后,全身的供血速度加快,黎初手脚逐渐恢复力气,就算摔倒了还能跌跌撞撞的再爬起来。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努力转头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似乎在一个楼道里,楼道转弯往下是没入一片粼粼幽光中的楼梯,波涛起伏的洪水已经将它淹没。
黎初看着荡漾的洪水,慢慢的走下楼梯,水面缓慢的没过脚踝。他缓缓蹲下/身,克制着身体对深水的不适,低下头靠近水面。
“你在水里对不对?”黎初盯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属于自己的朦胧面孔,用手轻拂着搅乱水流,“为什么突然跑了?你不想见我?你在躲我?还是……你恨我。”
他的话音刚落,洪水激荡,突然一个浪打过来,黎初本能的想要闭上眼,可是他硬生生撑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污浊的洪水涌到他的面前,即将拍打到他的眼睛,下一个瞬间,水流如同时空逆转般的倒流回去,一滴都没洒到他的脸上。
黎初弯了弯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阿淼,你果然在。”
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他往后撤了撤,坐在还没被淹没的上一阶楼梯,用脚随意的划动污浊的洪水:“阿淼,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死了和你一起做鬼不好吗?”
“或者我把身体让给你——我听说水鬼可以抓人做替死鬼,我也活够了,你来替我活着好不好?”
“阿淼,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阿淼,我好想你。你出来抱抱我吧。”
黎初说了好多,他感觉自己在自说自话,他不确定尹淼还在不在听,如果尹淼还保留着生前的性格,应该会听他说完这些话吧。
他从小到大话不算多。尹淼每次都听得很认真,说他是惜字如金,总是催他再讲讲,随便讲讲什么都好,他要把每个字都当金子一样收藏起来,他爱听。
如今他的话真的变多了,尹淼会不会不爱听了,觉得他烦了?
“阿淼,阿淼……”
黎初忍不住还是说了很多很多,说得口干舌燥,一个人自问自答总是很枯燥的,他不知不觉间居然睡过去了。
*
朦胧间,他听到有船外机发动的声音,还有震耳欲聋的喇叭广播,他被吵醒了。
“这里!这里有个人!”
救援队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救援船上,黎初向他们道谢,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哑了,应该是昨晚说太多话了。
天空已经完全亮了,上游部分地区已经退潮,露出到处包裹着黄泥水的房屋废墟。
救援船开不过去,黎初中途被运上了水路两栖车,径直开往若河市第二人民医院。
知道尹淼真的变成鬼了,黎初反而不着急了,腐烂了一块的心脏好像被橡皮泥填补起来。
他想,尹淼就在水里,能在洪水里,当然也能在若河里,若河又不会跑。即使尹淼不理他,假装不存在,他也有的是时间把尹淼揪出来。
至于揪出来做什么,黎初还没想好。
*
“你居然还活着?这真是个奇迹啊!”
早就转移到市二院的高医生看到他,简直是喜极而泣,将他按在病床上,一群医护人员呼啦啦的进来给他做检查,掉挂瓶,喂水喂药。
“我可以自己来。”黎初挣扎着坐好,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乖乖配合治疗。
上司康桥南匆匆赶到,眼睛里都是血丝:“黎初,你没事吧?早知道我应该送你到市二院治疗……”
“我没事。”黎初安抚道,忽然笑了一下,“有人救了我。”
他这一笑,与往常都不同,仿佛冰雪融化了,眼睛都是闪亮的,含着盎然无边的春意。
康桥南一时间都看呆了,与此同时心头升起有股很微妙的危机感,他试探道:“谁……救了你?”
“我听说救援队发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
“他救了我之后就走了,但我知道他是谁。”黎初也没有多说,含糊的一笔带过,“康总,我出院之后想多请几天假。”
康桥南闻言一愣,黎初住院时几次三番都说要尽快恢复健康、早日回公司上班,但他现在怎么了?他居然说要请假!
“我发现,生活中不应该只有工作。”黎初的嘴角挂着笑,常年笼罩在他身上的忧郁之气居然有些散开了,“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第19章
黎初住院重新检查,医生翻看着他的检查单子,拿听诊器细细听了他的胸口,略有些惊奇:
“奇怪,你明明遭遇了洪水,肺部的感染不重反轻,没有发烧,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连你之前的肺炎都即将痊愈。”
照CT或者胸片有一定的辐射,短期内不能多照,所以医生建议黎初三个月后来复查,再照一个胸片看看恢复情况。
“所以我可以出院了吗?”黎初询问道。
得到医生的首肯,黎初立刻去办了出院手续,中途遇到了一点意想不到的阻拦。
“洪水还没退,再多住两天吧。”康桥南劝道。
黎初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医院不是酒店,怎么可能说住就住?病床要留给更需要的人。”
黎初:“康总,我住院花了多少钱?我转给您。”
康桥南执意不要,也不肯说多少,还借口上班逃走了。黎初就私下问了高医生拿到医药费账单,用支付宝直接转给了对方。
康桥南:“……”
康桥南:“你硬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黎初:“康总,应该的。”
上司说不想要,属下不能当真不给,工作与生活要划清界限。
康桥南都气笑了,黎初这个人可真是油盐不进。
*
距离水库泄洪过去三天了,若河市区的洪水已经退潮了很多,还剩下一些大大小小的水洼没有疏通。
黎初办完了出院手续,刚走出医院大门,忽然有个人冲了进来,扑到他脚边跪下大哭:
“黎先生,把您撞下船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您别折磨我了,我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倒霉了好几天,又是摔跤又是撞头的,还收到了法院传票!求求您原谅我,放过我吧!”
原来是受雷电惊吓把他撞出救援船的那个人。
黎初那天晚上被撞入水里,太混乱了,没有人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救援队队员追问其他人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撞人的这家伙更是抖成筛子,低着头憋着怎么也不说话,害了人命竟然还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幸而还是有一两个人看到始末,其中一人就包括高医生。
极昼般的白盲过后,高医生模糊看到一个影子撞到另一个影子,后者划出了抛物线,然后就是噗通巨响的落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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