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却是高处几根焦化的指骨终于在微风的作用下与躯干分离,从树屋中落在地面上,所以江振云也并没有复活的迹象。
有点奇怪。
直到叶云州想到了某种可能。
这一瞬间,他的心情反而变得忐忑起来,抬眼环顾四周的树木试图寻找未果,便轻声呼唤:
“姐姐?”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引不来人,迟迟不做动作,也不像江某扬言的那样庇护他,那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并且意味着,姐姐的确还记得他。
目光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有些忧伤,在林中逡巡。
终于,从某处的树干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叶云州不会错认这个身影。
哪怕自以为对方的身影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但在这实际见到的瞬间,还是可以一眼认出,甚至仿佛就连心境都被带回到了那个并不完整的童年。
“……”
“……”
相顾无言,没有人动。
叶云州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已经长成了曾经承诺过可以保护姐姐的年纪,但姐姐却意外停留在曾经的岁月,眼下光是看他们外表的差距,就能够隐约窥见那段彼此错位的时空。
随后,他看见了女孩脸上的恍惚,迷茫,甚至短暂的怀疑。
所以叶云州慢慢蹲下,朝着对方的方向伸出手:“姐姐,是我,我来找你了。”
“……!”
女孩却反常地猛地退后一步。
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
“你,你……”说不出话。
残存的理智,让她非常怀疑这是那个狡猾入侵者的阴谋。
先是故意跑到孤儿院里引导她读取记忆,在她脑内强行构建了她的弟弟长大后的模样,再找这样的人出现在事故现场,导致她不忍心动手制止。
环环相扣,好高明的手段。
那现在达成目的了就赶紧露出真面目啊,不要叫她姐姐!
无论是现实还是那名院长的记忆里,她的弟弟都已经死了,因为一辆失控的大巴,这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可即便这样想,或许是心中依然有某种微弱的希冀,她依旧没有动手,只是僵在原地。
“姐姐,你听我说。”
看着她的反应,再联系到古宅地下室的照片以及幼年时遭遇的追杀,叶云州已经完全明白了什么,便维持着那样没有攻击性的姿势,慢慢开口解释。
“我没有死,在你离开之后,我被庇护所暂时收养……”
先是解释了曾经的追杀。
他现在猜到了,估计在那个时候,江振云就遇到了他的姐姐,并且起了利用的心思,所以才会针对他这个唯一的亲人,才会有灾厄停歇后他所感知到的危险。
但或许是因为那时江振云本人也才从那场灾厄中幸存,事业人际自顾不暇,能够动用的人手一般,所以才会在几次不成后随意糊弄,也让他有机会逃走。
解释了这部分对方依旧怀疑,他便开始回忆起那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
“如果你不相信,我还记得我们之前的事。比如,我们很喜欢躲在姑父家楼梯下的小隔间,有一次他们出去玩,我们被关在里面,打赌几天会被发现,最后是我赢了,两天。二姨家的狗咬伤了你的腿,问了好心的医生,我们愁了一周,天天盯着那只狗看它会不会死,我哭着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也要带走那只狗的亲狗……”
意外的,随着叙述愈发清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他也好像是一瞬间长大,而对面的女孩还是昨日记忆里的模样,没有改变。
但他们之间的确已经横跨了14年的时光,或许更久。
“……”
有些说不下去了。
挑挑拣拣,到处奔波的窘迫大段重复不好再提,能够回忆并提起的,又都只是看似有趣但实则苦涩的片段。
很少,甚至好像不值得回忆。
提起来的内容没有多么快乐,这样看来,相较于正常的亲人,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没有那样深厚,仅仅只是家中最后的成员在彼此依偎取暖……
他身为当时被保护的对象存有依恋很正常,但他的姐姐会吗?
还是说,回顾这些事只会觉得很累,没有必要。
叶云州本来就不是热衷于诉苦的人,这些回忆讲了几句就不想再提,哪怕他知道这只是为了解释,也感觉自己这样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好笑。
这样想,也由着这份沉默发酵,垂眼笑了一声。
呼——
可就是这沉默的几秒过后,原本静立在不远处的女孩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随后像是护崽的母鸡那样大张着手,仿佛依然在拢着比她小了五岁的幼弟那样,竭力把人完全抱住。
紧接着,那对小小的手捧起了青年的脸,轻轻抹去在垂眸时脸颊多出的两道湿痕。
“……别哭,弟弟。”
她先是这样试探着小声说,与那对琥珀色的晶亮眼瞳对视上,几秒,像是逐渐有了底气,她开始反复地呼唤:“弟弟,弟弟!”
简直和雀鸟一样,声音开始变得清脆,叽叽喳喳。
在彼此相认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重逢。
一时间,两个人说不出别的话,都只是单纯地呼唤和应答,像是反复确定对方的存在,直到重复了很多次,这样无意义的交互才逐渐平息。
为了方便姐姐看他,叶云州甚至直接坐在了地上,虽然是仰视的视角,但他很适应。
他安静倾听着姐姐叙述她视角下的故事。
……
十四年前,叶青林十四岁。
那时候灾厄出现还没有多久,谁也不知道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情况,当时的叶青林对此并不关心,因为她每天外出的任务都是看看能不能捡点瓶子去卖,几毛钱的收益就足够给她和弟弟买点零食,开心一整天。
然后,在那天她走远了,刚好被降临的灾厄圈入其中。
她原本不应该记得在灾厄里发生的事的,就像是新闻里的那些其他人一样,也不会有时间的流逝感,只会觉得过了一秒,晃了个神。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但叶青林是一个例外。
在亲眼目睹有人屠戮了她所在的村庄后,她独自躲在充满血腥味的木桶里,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很快,她也被发现了。
如果她在那时就被直接杀死,或许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她听到了什么呢?
“等会,这不就是那种剧情吗?反派灭门的时候有一个漏网之鱼。”
“可算知道反派为什么没有心思灭口了,这小孩根本看不上啊。”
“那就留着呗,说不定能触发什么隐藏剧情,不然这村不就白屠了吗?也没什么信息,挺浪费时间的。”
戏谑的,居高临下的,丝毫没有怜悯的话语。
她被留下来,还被强行拎了出去,挨个看了认知中的亲人和村民邻居的死状。
在精神的巨大冲击下,她的意识仿佛被强行分割开,一个声音开始前所未有地开始质疑起眼下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可能只是逃避现实,可到了后面,有些事情开始在质疑中明晰起来。
而让她最终确定这个世界的虚假,也仿佛是深海抛下的船锚那样牢牢将她从分崩离析的自我中所锚定的,是她真正的亲人——
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她亲爱的弟弟,唯一依存的至亲。
她没有别的亲人。
因此这个村庄,这个世界,都是一场巨大的谎言和欺骗。
因为那些人毫无顾忌的行为,她就这样彻底觉醒。
之后便是蛰伏,复仇。
在那之后,虽然已经知道了世界的虚假,但叶青林却清晰知道其他人和那群行为恶劣的家伙本质不同,他们都是曾经的自己,尚未苏醒的自己,他们也都是人,不应该被随意欺凌玩弄。
所以在获得力量之后,她就开始竭尽所能以最暴烈最极端的行为对抗那些被他称之为入侵者的家伙,也就是直接杀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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