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却有质的威慑从四周汇聚而来,覆压在石喜的身上。
“是。”石喜甚至都没有低头,仍旧固执地抬起视线,凝望着上方的巫首,“小巫以为,这件事情不该交到小巫的手上。”
“哦?”巫首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没有,石喜无从感知,因为他这会儿也没有闲暇和余力去感知。
他的所有心力都集中在抵挡那股无形压力之上。
“怎么说?”
不知过了多久,大祭司的话从上方飘落下来,方才将石喜从那股莫大压力中解救了出来。
石喜稳住不停打摆的魂体,将那不知不觉中显露出来的死相收归回去。
“……小巫以为,我等这样的安排,非但不会让孟彰殿下满意,反倒还会令祂失望。”
左近坐着旁观的一众大小巫祭尽管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那顷刻间动荡的气机却显露无遗。
上方的大巫和大祭司对视一眼。
“你说的……可是真的?”大祭司问。
石喜不答,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夹杂着苦涩意味的笑。
“相比起我们来,你毕竟距离孟彰殿下更近,我们轻易不会质疑你的判断。”巫首先道,然后他停得一停,给出石喜思考的时间,接着才道,“但你还是要给我们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用来……”
巫首往前半探身,死死盯紧了石喜。
“说服我等相信——那真的是孟彰殿下的本意,而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石喜站得笔直,明明承受着再次覆压过来的莫大压力,却像是那在狂风暴雨中静默的大山,连一点点动摇都不曾出现。
“很简单。”石喜道,“比起将所有事情尽数接到自己手上来,孟彰殿下更愿意只做一个引路者。”
一众大小巫祭都有些默然。
“至于证据……”
石喜道:“也没有那么复杂。”
“孟彰殿下将文书通过我递交过来的这一动作本身,就是最大、也最明显的证据。”
偌大一个殿宇中再没有了其他的动静,安静得此间的所有存在都不过是死物。
“孟彰殿下……”
巫首看向了侧旁的祭首,目光中带了点询问的意味。
石喜垂落目光,不曾细看。
可饶是如此,他也仍然能猜到此刻巫首在问祭首些什么。
他这是在问……要不要再请一尊阴神殿下来验证一二。
祭首思量片刻,对巫首摇了摇头。
巫首沉吟少顷,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冲祭首微一点头,又转回目光看向立在那里的石喜。
“那便就这般定下吧。此事由我巫院和祭院共同接手。”
石喜一直紧绷的肩背到这个时候,才稍稍放松下来。
“多谢巫首和祭首。”
上方那两位首领对视得一眼,还是忍不住询问石喜。
“孟彰殿下那里……”
“你真的还是没有成功吗?”
侧旁那一众始终都在旁观的大小巫祭也都各自收敛发散去的心神,转眼看过来。
沐浴着一众巫祭的目光,感受着他们那未言的期待,石喜却只能摇头,回答:“还没有。”
巫首、祭首几乎同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你知道原因么?”巫首问。
那一众投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中,石喜明显感觉到某道夹杂在其中的担忧目光。
他不必转眼去看,都能想见那道目光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过这会儿石喜也没空顾及这些。
他迎着巫首的目光,点头:“小巫知道。”
巫首并不着急着从石喜这里要答案。恰恰相反,他凝神细细打量了石喜好一阵。
“是什么?”
是什么原因?
石喜有些晃神。
“因为,”石喜迟疑片刻,才用一种莫名空无偏又带着些许笃定的话语,给了在场所有巫祭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孟彰殿下似乎……并没有想要承接神位的意思。”
孟彰殿下似乎……并没有想要承接神位的意思?
殿中的大小巫祭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没有想要承接神位的意思?在现如今的阴世天地里,诸位殿下连同这一方天地,都在联合推动阴神正位的大势吗?
怎么……
怎么在诸位殿下之中,偏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异类?
孟彰殿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有,诸位阴神殿下到底知不知道孟彰殿下的这一份心思?知晓了,诸位阴神殿下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默认放任,还是想尽办法要将孟彰殿下带回正规?
作为侍奉诸位阴神殿下的巫祭,他们在面对孟彰殿下时候,又到底该是个怎么样的态度?
这一个个问题,不过是转瞬之间,似乎就已直接将那份文书以及因它而起的种种事宜,都给挤到后头去了。
到最后,还是巫首和祭首两位巫祭直接拍板,拿出个决断来。
“不论孟彰殿下是怎样选择他自己道路的,我们都只要守住巫祭的本份,做好巫祭该做的事就行了。”
守好巫祭的本份,做好巫祭……该做的事情?
殿中各位巫祭似乎各有所思。
巫首和祭首并不着急。
这些话说来简单,但却是巫祭所修持、所践行的道。既是道,自然需要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生灵自己想明白。
他们想明白了,前方自然一片坦途。倘若想不明白了、想岔了,那就什么都不必多说了。因为,说了也是无用,平白花费口舌。
“行了,今日的事情便到这里,你等都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清楚。”看了侧旁的巫首一眼,祭首发话道。
殿中各位巫祭不敢怠慢,俱各收摄心神,一一行礼退出殿中,只留下巫首、祭首两位。
巫首一直留心着石喜的动静,直到石喜的身影随同其他人一道,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你说,石喜……他还有没有机会?”巫首问。
他仍自看着那大大敞开的殿门,声音也近乎自语,但祭首却也知道一点——巫首就是在问他。
祭首沉默一阵,摇头:“我不知道。”
巫首终于转了目光回来,他定定地、定定地看着他。
祭首低叹一声,不满嘟哝:“我都还没亲眼见过孟彰殿下,不知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巫首撇了撇嘴角,将那垂落的胡子吹起:“是啊,换了个人来说,‘不知道’这个答案确实才是正常的。但……你是正常人吗?”
祭首一阵无言。
“……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祭首终于道,“这可是你自己要的答案,再不满意也不能怪我。”
巫首瞪他一眼:“我又岂是那等会因为事情不如人意便迁怒于人的无赖?你便是这般看我的!”
好大的声势,好坦荡率直的口风,但……
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相互扶持又相互较劲的对手,谁还不知道谁。你拿出这副声势来,也得要看他信不信。
祭首也明晃晃地冲巫首撇了撇嘴。
对照着前一刻巫首那动作来看,虽不说一模一样,但也是十二分的神似。往常时候这十二分的神似就够让巫首憋气的了,放在现下这个情景里,那嘲讽、挑衅意味自然就陡然更高涨了一倍有余。
巫首几乎是立即开始镇压心神。
祭首呵笑一声,低头呷饮茶水。
待巫首将那搅动的心绪平复下来,他才又问道:“真的……没有机会?”
听出巫首声音里隐藏着的不甘、犹豫,祭首脸上的神色倏然收敛,又似往日一样平和冲淡。
但祭首还是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会儿其实并不需要他来多言。
“我看石喜对孟彰殿下还是比较了解的。这样也还是……没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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