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河森寒的气息涌了上来,雾河中不止是雾,还有刺骨阴寒的尸水,河底河岸边上都是散落的枯白骨头,踩在脚底的触感凹凸不平,河水与雾气浸湿了少年半身,受伤断腿的痛感被刺激得迅速冒起。
隐隐约约间,雾气像是勾动了什么,识海深处响起了久远的声音。
‘天生魂魄残缺的人还想学道法,灵台都守不住吧!’
‘还是个瞎子,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先生都不想教他。’
‘都十五了,还只是个炼气初阶,说出去都是宿家的耻辱。’
再远点,阴风瑟瑟,他被拎着衣裳带到了悬崖上方。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可怜……只能怪你生不逢时。’
什么生不逢时?
谁生不逢时?
图腾察觉到了危险,迫切想要控制少年的躯体。
而就在这时候,它所调动的阴气刚行出丹田,来自身体宿主的阻碍瞬间把它调动的阴气截断!
宿聿猛地睁开眼,身体的疼痛再次充斥头脑,鼻腔里涌进浓郁的尸水,他抬手抓住了活尸的手腕。
眼睛图腾:“?”
少年没有动,他的意识冷静到可怕,眼睛还盯着活尸,而比原先流转速度更快的阴气顺着少年的皮肤涌进他的体内,经脉再度被撑裂开来,丹田散落的阴气在蠢蠢欲动。
这时候,活尸似乎注意到怀中的动静,它诧异垂首,瞧见雾河里的阴气正在迅速地往怀中人聚集,它急急松开了手中的猎物,可后者的反应更快,在它松手的瞬间,对手就迅速握住了他的左手。
危机感顿涌而来,活尸竭力想要甩开突如其来的钳制,少年在瞬间感受到体内的阴气受到自己意志调动,从丹田里顺着经脉一路往上,涌至手间时迸发的气力比他想象中还要有力,他捏住活尸的手腕,将对方往自己方向一拉,打断了对方的动作。
这时候,少年看到了活尸体内墨点的聚集,在墨点聚集着对方的掌心位置时,脑海里即刻有了判断,他借着活尸腕部反抗的力道倾身上前,只一下就避开了攻击。
若有更高阶的修士在这,必能看清少年与活尸体内运转的‘气’轨迹完全一致,几乎是相同的调用方式,从丹田处开始循环周天,少年如同镜子地模仿活尸的调气,将盘踞在体内丹田图腾处的阴气调用出来。
很快,运转至少年掌心的阴气凝聚起来,形同墨笔挥毫,镌刻在少年识海中的手印被再次描绘。
下一瞬,活尸朝着宿聿的方向嘶吼了一声,铺天盖地的阴气冲来,宿聿感觉皮肤都要快被撕裂了,痛感充斥着他的大脑,喉间涌出的热血被他一口喷在了活尸的脸上,活尸被鲜血迷得动作迟缓,而宿聿的另一只手却没停下,熟稔于心的手印在他的指尖凝聚成脂白色的印记,勾画至最后一笔时,手印顿时成形。
活尸体表的活虫发出刺耳的嚎叫,宿聿的手摁进活尸的脸部,阻止对方吼叫地压住对方的牙口。尖锐的牙齿刺入少年的虎口,鲜血顿时破开皮肤流了出来,活尸在食到鲜血的时候,浑身的肌肉迸张,青筋一条条凸起,可宿聿完全没停下。
张富贵在狂风中抬起头,就看到锁链的尽头处,一个巨大的手印悬浮在少年与活尸的上方。
活尸猩红的眼睛出现些许呆滞,它看着高处浮现的手印,眼底的癫狂一点点退去,它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年的手却一举压下,高处的手印随同他的动作,如山倾倒般压至活尸的面门上。
宿聿一手猩红扣在活尸的头上,将它径直地按进了水里,体内调转的阴气顺着掌心一把打入活尸的脑门。
宿聿压在活尸身上,七窍血流不止,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内的骨头似乎都碎了,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他不能有丝毫的放松,一旦放松就会给对手反咬自己的机会……他强撑着意识起来,忽略丹田图腾强烈的反抗,再次调动体内的阴气。
他垂眸看到活尸体内的墨点还在活动,“还没死啊?”
张富贵靠近的时候,就看到少年道士浑身血污地跪在雾河岸边,单手拎着着活尸的头,见对方动一下,他就抓着它的脑门在地面上叩击,河岸边到处都是血,分不清是少年流的,还是那活尸体内的腐血。
打了几下,活尸体内的墨点不动了,但它的身体还保留着些许意志。
“道长?”张富贵手脚发抖地凑上来。
少年浑身都是血,听到声音的时候才睁开眼睛,他痛得要死,从岸边爬起来的时候感觉身体里断裂的骨头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但他没停下来,身上的血滴落在勉强能动的活尸身上,拎着对方后颈拖了起来。
一动,身体的骨头发出脆响。
可他还没死。
少年内观识海,看到体内丹田的图腾萎靡了起来,像是被掏空所有,连一直睁开的眼睛都闭上了。
宿聿说不出来,但一想到受制于这图腾,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厌烦感。
随着那双眼睛闭上,宿聿眼眶也感到酸涩,眼皮传来沉重感,他却没有不高兴,反倒有种‘这东西原来也有弱点’的想法。
“……能动吗?”宿聿扫向张富贵。
张富贵被那双布满淬红金丝的眼睛吓到,“能、能。”
这景况血腥恐怖,张富贵见过其他野鬼在少年手下灰飞烟灭,却也没见过这种。他低头看着捆在自己脚踝上的锁链冒着猩红的血气,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修为没有的小鬼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但他知道这一定跟对方离不开干系。
宿聿松开手,整个人脱力地跪在在地面上,很快他又重新站起来,一双眼睛布满金丝,“把它拖过来。”
张富贵急急忙忙地拖起活尸,胆战心惊地跟着少年,眼看着对方走到了雾河边处。
在逃命的慌乱中,张富贵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到了哪个地方,见着眼前这条怎么走也躲不掉的雾河。他眼中的畏惧多了几分,只是这一次靠近,他忽然察觉雾河边上的景况与他们原先见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水流更湍急了……他艰难地拖着活尸,忽然间,他看到眼前的雾气豁然开朗,像是拉开帷幕徐徐散去,声音从迷雾中传来,随着他这么一想,眼前的景况似乎越来越清晰,他看到雾河周遭的雾气好像散开了不少,紧接着一双双眼睛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飘荡在雾河边的野鬼。
“鬼!!!”张富贵:“大鬼都在这!”
宿聿在疲惫中顺着他的眼睛看去,视野的白色烟河湍急迅猛,四周的声音似乎一下就嘈杂起来,他刚想往前几步,忽然被身边的张富贵拉住,就听到张富贵急声道:“瀑布,道长前面是瀑布!”
雾河到尽头时飞流而下,水流如此湍急,那是因为水流到了尽头,数十丈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深潭。
深潭上方浓雾弥漫,影影绰绰,但自深潭处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张富贵停住了脚步。
南坞山有大鬼厮杀的传闻,张富贵从未见过,但此时此刻,他看着雾河底下的几十只凶祟,他感觉浑身冷到了极点,连半步走向前的勇气也没了。
“道长,我们……”张富贵有点害怕,就一个活尸已经差点让他们没命,要是被底下的凶祟注意到他们,一起上估计就能把他们撕了。原以为解决了活尸就万事大吉,可谁知道他们这是从一个坑走到了另一个坑。
宿聿没说话,他身上的伤口流血速度稍缓,将坑底下的情况一览无遗。视野中的眼河出现了断流,像是受到某些指引直直垂下,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看着底下悬浮的几个身影……应当就是张富贵说的凶祟。
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雾潭里裹挟着好几道异彩。
与白色阴气不同,那几道异彩与最初在南坞山口见到的修士相似。
“有人——”张富贵定睛一看,果真在他们所在的雾河下方看到了是十几个修士身影,他声音中不觉带着几分欣喜,“是、是修士!南坞山口那群修士。”
修士……宿聿冷眼看着底下跃动的身影,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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