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小人,靠他不如真靠一只猫。
爷在泥间奔跑的步子飞快,深觉自己奔跑的模样肯定像一只豹子。
可这豹子之姿,在狂奔数十米后被不知道哪儿冒出的禁制火给烫得嗷了一声。
“……”我刹住脚,伸爪往前探探,一道阴诡的黑色火焰一闪而过。
我脑内还没骂出个所以然来,一只阴凉的手抱起我,寻若沉着脸劝起我来:“您为何急着要走,您如今神魂不全,神仙做得也想必迷迷糊糊,稍有不慎甚至可能神魂俱灭,跟在殿下身旁,或许能找到自己四散的神魂。”
我尾巴在他身上快速甩了两下,看着这蛇妖就有气——爷真找齐神魂,记起往事和该如何用仙法,那不是你这蛇妖重新投胎的日子?
蛇妖抱着爷回了马车上,我被温禀接过抱进怀里,他脸上没带一丝恼怒低沉,笑眯眯地对爷说道:“您哪怕不想要我,也想一想您这群猫孩子,老师。”他手指往前一摸,勾了勾小猫的下巴。
我甩尾巴,我狂甩尾巴。
他微笑着摸了会儿小猫,收回手,捋起抱着我那只胳膊的衣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上的、仍带血的禁制符印在他皮肤上。
“阿伦向寻若大师请教了一二,说是我身上带着这么个禁制符的话,老师便走不丢了。”他伸手抹掉还在冒的血珠,在指腹间蹭掉,“阿伦思考再三,这符若画纸上,再放在身上容易丢,这么就能时时带在身上。”
“……”爷惊了,深觉这人怕不是已经入了魔,难怪精魄内裹着一团乌黑难辨的煞气,这玩意要真当上了皇帝,这天下岂不是要民不聊生?
另一方面,爷也不由得怀疑起来,我为人时当真是他师父,不是个他什么仇人?
什么师徒情深能干出这档子事来?
第8章
我所料的温禀带我回宫后腥风血雨皆没有,破晓时分驶马车驶入中宫大门,地上已乌泱泱跪了一片人,为首那人,胡子花白,手持自己的官帽,跪在地上,大声讲起了些冠冕堂皇的话,言意国不可一日无君,知道三殿下无意皇位,隐居度日,他这个老臣拉下一张老脸恳求温禀做主天下。
乌泱泱讲了很长一段话,而后俯身不起,身后大臣也齐声念了起来,跟着长跪不起。
温禀坐在马车里,眯着眼睛伸手摸着我下巴,他老神在在,显然故意在装样。
就这么装了近一盏茶时间,里外人戏演都够,温禀才撩起车帘走了出去,话没说出先叹出一口气。
几句为难、不得已但身负重责会担起责任的话讲出口,地下跪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已经山呼起了万岁。
温禀喊平身,回身往爷身上扫了一眼,而后手掌一勾把爷抱了出来,另一只手拎了只小猫,躬身对面前的花白胡子的老臣低声道:“周相,您看这猫长得如何,您来抱抱。”
他把爷递给周相。
周相顿了顿,有些愣地接过了爷,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
温禀垂眸看了会儿我与周相,周相捧着我继续尽职尽责地讲起温禀初为皇帝需做的事来。
温禀看着我似听非听地沉默片刻,把爷从周相手中抱了回来,又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小猫塞进周相手中,他打断周相的滔滔不绝,一本正经讲起:“这小猫赠予周相,孤与它颇有渊源,已为它赐姓为周,周相大可当幼孙来疼。”
“……”周相闭上嘴,周相沉默,周相看猫。
小猫在他手上喵呜叫。
以爷的火眼金睛来判断,周相此刻脑子里必想的应是,自己扶持这个殿下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老爷子看着当了许久的官,不肖一刻就笑起来:“谢谢陛下,老臣膝下恰好无孙,必着家人拿它当亲孙子疼惜。”
温禀点了点头,又抱着爷回了马车上。
马车复又驾起,他摸摸我的背,解释起来:“嗯,是您父亲。老当益壮,身体强健。”他顿了顿,笑了声,“想是能活的比我还长久些。”
我嗷了一声,赶了几个时辰的车,实在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趴在他膝上睡了。
虽然入宫没有经历什么腥风血雨,温禀也说到做到立刻找人来看重伤的母猫,母猫还是没有救过来,我在已僵硬的母猫身旁坐了会儿,尾巴扫了扫母猫身子,希望它能借上一两分气运,下辈投个好胎,活长久些。
温禀刚当上皇帝,有诸多事要忙,母猫死了他还似模似样地着人给立了个牌位,派宫女每日替猫诵经两个时辰。
不知道以为在超度猫妖。
荒唐得很。
因为这人身上刻着我的禁制,我离不了他多远,他又喜不论做什么手上都要揣个猫,别人给他量体要制龙袍时,他张着手命人裁衣时记得给猫留块布制几件衣服,登基大典时也要搂个猫,任礼官如果说破嘴皮说于理不合,他都一脸假笑但根本不理人。
正式祭祖祭天后,他身上龙气俨然已经稳定,夜里去大师殿给蛇妖喂血,以身饲妖后,回来见我鄙夷眼神,还宽慰道:“没事,只一点点疼。”
爷没话讲。
后来他皇帝当了小半年,处理完了先帝骤然驾崩的一众事宜,开始整日带着我早起上大朝小朝,他在龙椅旁边制了个纯金小榻供我睡觉,榻旁还挂着他亲笔写的小匾,左书【招财】、右写【进宝】,顶上挂四个大字【与天同福】。
我好在是个神仙,不然要被他这几排字折损寿数。
文武百官当然对他这所作所为略有不满,上书的奏折堆得他满案几都是,他呵呵笑着摊到我面前,一个个指给我看。
一会儿“这个过去您认识,您跟他蹴鞠过,他输您两球”,一会儿又“这个您也熟,十年前跟您进过花楼看漂亮姑娘跳舞”,但凡见着名字的全给我介绍了遍,一一讲完后,他沉默地看了会儿摊了满案几的奏折,莫名变脸将手中奏折往桌上一甩,竟伸手一挥把东西全稀稀拉拉推到地上去了。
我见他突然牙齿咬得咯吱响,额上青筋冒起,长袖下的手指都止不住地抖起。
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听见动静急惶惶地进来,跪了一地,让他息怒。
他气得眼睛发红,我躺在旁边软塌上,伸爪子舔了舔,才舔两下爪子的功夫,这人就换了张面皮,一点怒气不见,还微笑着对宫女太监说:“不妨事,不小心弄下去了,让人收起来吧。”
“……”这人心思太重心机又颇深,眨眼间气不可遏又一瞬恢复如初,当真有些吓人。
我烦躁地甩了下尾巴,他垂下眼睛,伸手轻轻抓了抓爷晃动的尾巴。
这师徒关系实在古怪,饶是我脑子里有不少话本故事,也不知道温禀这演得是个什么戏份。
我也不是被当猫养着养倦怠了,已经不再想脱困之法。只是皇宫里龙气太盛,什么灵物妖邪都被压得见不得光,我在这宫中待了小半年,又不能离他这个真龙太远,便没碰着什么灵物祟物能询问一二,甚至连寻若这个蛇妖都再没见过。
心情异常烦躁之下,我便整日趴窝里睡,温禀捧着清水在我爪下,问我有何话要讲,我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他便请了大夫来给猫看病,大夫还是之前那个看过我的庸医,前后翻我一圈,抚着胡子躬身告诉温禀——没什么事,还是缺母猫了。
“下官听闻百兽园的驯兽师,知道陛下喜猫,故在园内养了许多猫,可领着这……”他敛起袖子比了比我,许是对着猫称不出个“爷”字,故而直接略过,才继续道,“去百兽园挑上几只貌美的猫,让其与之相伴,想来它便会开心些。”
温禀坐在檀木椅上,手指哒哒叩扶手,耐心地等庸医讲完,起身礼貌有加地将庸医请出门,嘴上一本正经讲起:“他不日前才丧偶,想是没有心情再找母猫的,我忘了您擅医人,看来是不大懂怎么医治动物的。”
庸医吹了吹胡子,正欲再说两句,温禀往后一撤,命太监把人请了出去。
太监送完人,又听命关上门,他走过来,毫无帝王样地往我面前一蹲,执起我一只爪子,笑问起:“老师,你真想母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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