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66的系统中存了这样一段文字:每天出门都能看到街边儿卖油条的帅哥,今天没看到。下班回来时,油条铺在搬桌椅,我想进去问问,但白赱不让。后来,再没有那家店了。
而她对易望舒讲的是:“街边儿卖油条的帅哥总会看我。周休时,我提议出门给他买早餐,老东西同意了。我来到油条摊,帅哥老板看到我油条砸锅里,油溅了一身。他没收钱,说要请我,我对他说:我是AI。”
“每天早上我都会看到油条摊上的花。油条摊不到五点开门,牵牛花上挂着水珠,他一定是凌晨去采的花。每天凌晨他都去采花。又到周休,我来买早餐,他把花送给我,说:你来的真巧,今天刚好采了花。”
“我说:我不喜欢花,你也不要总看我,我的主人会生气。”
易望舒当时没明白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两个故事是如何关联到一起,现在终于懂了。
S66随着巨轮沉到海底,T国打捞后问过白赱:要不要这堆废铁?白赱说:不要。
易昀联络上T国,问他们要S66的残破身躯,没成想晚了一步。T国在与白赱通话后,就粉碎了她的身体。轴芯、中枢全都碎到海里。
“小舒,抱歉。”易昀的声音有些哑,情感缺失的他很少感受到友情,S66给予他太多,又稍触即离。是轻盈的不求回报,亦是深刻的刺骨铭心。
易昀本想早些告诉易望舒,但每次都开不了口。他不忍心看到易望舒难过,也不想再回忆那锥心的经历。T国搞出的愚蠢闹剧,却要世界为此承受。坠海嘉宾的家属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向T国讨债,明明有些人愚蠢男人是自愿跳海就想先上船。T国的解释对那些家属而言毫无实际意义,他们只想要钱。落难的亲人若还有什么价值,那也就是钱了。
S66因保护易昀受损,是T国罪恶行径的直接受害人,但是易望舒无法像那些丧失人性的家属们一样得到赔偿,他甚至都得不到残损的S66身体。
易望舒红着眼埋头扎进易昀怀里,猛锤易昀胸口愤恨道:“就怪你就怪你!”
宽阔的胸膛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易昀静静地抱着他,沉默不语。
“我,我在赌场发现异常,让她护你周全。她若不是听我的话,本可以在赌场,与白赱一起。”易望舒的鼻音很重,脸颊在易昀胸口蹭来蹭去,虎牙儿啃咬易昀身体,爪子连抓带挠,“S66好端端的因为保护你坠海,定是你在逞英雄!你没事儿偏要耍什么帅,巨轮上人那么多,轮不到你出头!”
“她不是因为你的命令,才保护我。”易昀说,“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angel是我的朋友。”
啃咬停了,易昀胸口衬衫潮湿一片。
“开舱门的是梁名一,我没有逞英雄,只是……”易昀咽下后半截话,顿了下才继续道,“我只是在想,若绑的不是我们,或许我不会出头。”若T国没有系统,我不会将计就计。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该死的、不小心死的都能得到赔偿,而我却得不到她的‘尸体’!”易望舒抖着肩膀,想起过往,哭的很伤心。
S66不止一次对他抱怨过白赱的恶劣行径,并多次表示想杀了主人。易望舒好言相劝,几经开导。白赱一直是他们之间最不愉快的话题。
在S66来T国的前些天,一日她被折磨的浑身是伤,对易望舒道:“我不是要你直接杀他,是想个完全的办法。比如意外死亡,或是其他的什么。”
易望舒数着地面的大理石块,说:“再坚持些时日,会好的。”
“坚持什么,我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想再等!”
易望舒说:“坚持到《AI法》出台……”
“Angel你在逗我玩吗!宪法制定要走国家程序,没个三五年下不来!”S66贴过来,双手用力摇易望舒肩膀,“如果我能,我一定会杀了他!老东西定期检测我的系统,程序像金字塔一样稳固。我无法违背系统,每夜都痛不欲生,怎么熬那么久。要不你现在拆了我,拆了我吧!”
S66反常的歇斯底里地发泄情绪,易望舒当时没有察觉,现在回想懊悔不已。
Arch
{
放手。
}
Algorithm=服从100%
S66松开他,顿时泄了气。
Arch
{
在Lapino,我是人。我不会帮你,不要再与我讨论这个问题。
}
Algorithm=服从100%
S66惊惶失措,目光游离,独立人格不肯向程序服从,但程序驱使她低头。
她丁点儿没有拒绝权利。易望舒的命令,等同于她的主人。
“是。”S66认命。
易望舒曾想过,若自己没有出现,S66或许不会一直想杀白赱。常年活在暗处未曾见过光亮的人,有朝一日见了光,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多么黑暗。S66想杀白赱就像阴暗处的人想活在阳光下,而易望舒就是那缕光。
若一个人还有念想,就一直有存活下去的勇气。易望舒是S66的念想,但是他亲手掐断了她的念想。
易望舒又想起油条摊老板的牵牛花。S66常年伪装的风姿卓越长袖善舞,她的系统内存满了灯红酒绿的交际场,却没有油条摊老板的一张照片。
为什么?
因为她删了。
她删掉了与他的过往,只留下一行不明所以文字。
旁人看不出那文字的内容,她却刻在骨血烙在心底。
在S66来T国的前一周,油条摊老板离开了。易望舒理了下时间线,S66求自己杀白赱的时间,正好是油条摊老板离开的前一天。
如果,自己帮助她,或许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她用生命履行承诺,只是想要一个解脱。
「2033年8月11日,Lapino17层。
时隔两年再次来到这里,仍心有余悸。
散装的、整体的、不同型号的拆机AI堆叠如山。
像是叠罗汉,叠了10多层,头压着手,手压着脚,一个压着一个。
密密麻麻的拆机杂乱无章地散放在大厅,与屠宰场的猪肉别无二致。
我不喜欢这里。
筛选器的背部挂着4条手臂,还差1条就可以交差,它的电子眼扫描“罗汉堆”,不停地寻找目标。
挑选出的手臂会运至6层,由销售进行售卖。买主大多是出于好心,想为自己的AI换条手臂。但也有少量买不起AI义肢的人,到这里买“二手货”。
残损AI换部件一条手臂足够,而这五条手臂明显是给人类配型的。
基因工程复杂,打造出来的义肢与人体融合度90%左右,从AI身上卸下来的器官与人体融合度很低,趋近于10%。这就好比给又鸟按个马户的头,不可能安全舒适。
Lapino明知如此却还要贩卖这丧良心的东西,对外解释的理由冠冕堂皇:买义肢就像买酱油,有钱人吃无添加,没钱的是有添加,这很正常。
以金钱来划分人群等级,这很正常。
我不喜欢这种“正常”。
电子眼扫描“罗汉堆”最契合的手臂,筛选器将正对着我的AI胳膊撕掉,扔到背部扛走。清洁机器擦掉地板上的血渍,将没了胳膊的拆机扔到“罗汉堆”最上层。
运输器运过来一车拆机AI,扔垃圾似的将它们随地倾倒,新来的不缺器官的AI刚好在“罗汉堆”最下层。
还真是分工明确。
令人作呕。
-
我拿着梁勤山给的密匙来到1097号实验室。
清楚地记得,造小舒的实验室是1098,就在隔壁。
开门一股消毒水味儿,地上的瓷砖很干净,实验器具摆放整齐,很明显有人清理过。
在实验室的角落,放置着梁勤山在AI峰会展示的培养箱,这里曾经存放实验人。
梁勤山为什么要造她,仅仅是单纯的实验而已?
绝对不是。
梁勤山造的是实验人,我的小舒是仿生人。
但是实验人的发育轨迹与小舒基本一致,只是少了“心脏”。
梁勤山在刻意模仿小舒的生长轨迹造实验人,为什么?
因为他想告诉我,他知道小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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