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完这句话, 戒舟衍便又忽然攥住了元欲雪的手腕。
收紧的力度,甚至让元欲雪误以为戒舟衍又要带自己离开了。
“……”
指腹当中因为血液滚烫流动的高热几乎要烫伤元欲雪。在元欲雪的注意力都转到戒舟衍的指尖上的时候,戒舟衍才像是忽然醒转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动应该是极其唐突的,却还是没舍得就这样的松开手,反倒像是故意无视了现在动作上的贸然冲动一样。微垂着眼,无声无息地将手指交缠上去,又收紧了一点力度,扩大了指腹所感受到的温软的那一片皮肤。
再次攥紧了元欲雪的手腕,甚至确定了他不会就这样跑掉消失之后,才很平淡地解释:
[不会麻烦。]
[我会负责带你回去的。]
戒舟衍超出寻常的“责任心”,尚且在元欲雪的理解范围之内。
他一直都是很负责的人。
只是这么想着的元欲雪,还是看向了那只又牵着他的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现在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了,也要继续牵着吗?
大概是元欲雪目光当中的疑惑意味太鲜明了,他又微微抬头,看了戒舟衍好几眼——以至于到了戒舟衍都不能再无视装傻下去的程度了。
祂面上仍然冷冽平静,好似根本没发生什么异样的事。只是却被元欲雪盯得面颊越来越浮上一点怪异的颜色,最后也只是语气平淡地作解释:
[怕你走丢,出现什么意外,我带不回你,所以……所以要牵着好。]
有什么人,能够当着祂的面抢走元欲雪吗?
更别提元欲雪会在祂的面前出现什么意外了。
这样拙劣的借口,就算是戒舟衍自己都无法相信,只是硬着头皮充作解释。从最开始携带的一点心虚意味,到后面……就心虚吧。
可是就算再怎么心虚,祂也不会改口了。
能牵着元欲雪才是实际的。
这样轻易能被揭穿的谎言,元欲雪也不知是信没信。
他漆黑的目光似乎望了过来,落在戒舟衍的身上,像是一种灼热的吐息般,触碰到的地方都在发烫。
这种诡异的沉默当中,戒舟衍才听见元欲雪那很轻声地回应。
[……嗯。]
元欲雪说。
不管是元欲雪相信了祂,还是在无声包容祂拙劣的借口都好。
元欲雪的信任,是只给祂的。
包容也只给祂。
总之元欲雪在妥协之后,就注定了他现在的姿势,很不……方便。
一只手被戒舟衍牵着,一只手要带着那张银丝编织的渔网。
他寻觅到了较为平静的水域,单手将渔网给松开了。那些紧密拥簇在一块的鱼,骤然逃脱了这渔网的限制,却像是根本没有气力似的。哪怕极力地想要逃脱这十分可怕的魔王的制裁与笼罩,却只能无力地摆了摆尾巴,没能跑远。
这点动静在水里似乎都被无声消融了,看上去就如同这些鱼一点没动弹,和断气了差不多。
元欲雪微微蹙眉,低下身想要去看它们的状态。
怎么不动?
脊背弯出了很美好的形状。
少年人腰身细瘦,身形修长而漂亮,被莹润的水光反射出的一点皮肤,好似在发光一般淬着玉色。
指尖入水,只是要轻轻触碰到那些鱼的时候,戒舟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醋劲,很不合时宜地瞥了那些鱼一眼。
虽然祂没有做其他的事,但那些鱼骤然受到惊吓,像是又被灌注了力量一般,居然不再疲软,猛地挣脱了束缚蹿出去。
像被什么天敌捕猎在后,四散游开,快得如同拉弓射出的一支箭。一时间,一网的透明鱼都争先恐后地游了出去,元欲雪足下的河水变得更为清澈,一眼见底,差点看不出那些鱼存在的迹象。
游动时溅射出的水珠,也落到了元欲雪的手腕上,顺着那皙白手腕下滑,将他皮肉下隐约可见的青色筋脉都洗涤的十分清透漂亮似的。
这忽如其来的变动,让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才重新直起身。
他身上本就被水打湿了,现下也并不显得狼狈。
戒舟衍半点不觉得心虚,好像那些游鱼逃窜和祂一点关系没有。只是略微有一些期待地和元欲雪说:
[你把它们放走了。]
[它们很好,会没事……我也不会让它们再被捕捉。]
戒舟衍慢吞吞的承诺——当然不是因为那见鬼的,只会在元欲雪面前出现的责任心。
而是祂觉得这样的保证,或许会让元欲雪开心。
[所以接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你应该是只属于我的。
戒舟衍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元欲雪便仿佛清楚祂的意思一般,微微颔首。
落在戒舟衍身上的视线,也像带了一种极为蛊惑人心的意味。
戒舟衍冷静的想,祂的人类形体大概化形的并不完美,才会在这种时刻,产生些微的晕眩感。
元欲雪则继续道:
[接下来……]
戒舟衍的思维全被元欲雪方才的神色所蛊惑,几乎也没听清元欲雪在说什么,就只顾着点头了。
[陪我去埋这些剩下的鱼吧。]
他微微垂首,能望见那细密的睫羽在微微震颤,好似展翅而飞的蝶翼。
手腕微微向上提了一下,那些网中的透明鱼虽然都游走了,但其实是还剩下几条的……就是那几条真正死得彻底,先前被村民们烤熟、甚至已经啃食掉一半的鱼类。
或许是先前流的血太多了,被水流冲刷干净的躯体,这会没再渗出任何血水。只是它们那副死不瞑目又不动弹的模样,略微显得狰狞起来。很不好看。
戒舟衍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所以听元欲雪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不过祂还是点了头。
[好。]
这片水域僻静,附近的一些水土丰沃的岸边,当然也是不闻人声、不被打扰的隐蔽地方。
戒舟衍虽说暂时不能长久的脱离水域,但只站在河岸旁边,倒也是被祂掌控的领域范围。
所以看见元欲雪在岸边挖土的时候,祂也相当不客气地上前帮忙,一下便多出了几个土坑来。
元欲雪在这方面,似乎尤其的注重仪式感。
哪怕要掩埋那些鱼,其实只要葬在一处就好,他却偏偏很讲究一鱼一坑……总之挖了九个坑,将那些鱼分别掩埋了进去,变成了一个微微鼓起来的小土包。
这就是最简易的坟墓了。
没有墓碑,也难以用现在所能触及的材料制成。元欲雪便用小树枝插在上面当墓碑,又在旁边用木枝写了字。
每个“坟墓”一句,加起来就是九句了。
戒舟衍在一旁看着,忽然道:
[你的字很好看。]
元欲雪略微停下手,很轻地应了一声:
[谢谢。]
——他虽然还是不清楚,他人为什么会因为很平常的事称赞自己,但也已经学会去接纳这种称赞了。
在完成简易的埋葬仪式后,元欲雪才微微站起身。
其实依照元欲雪所熟悉的文化背景,土葬这种形式几乎是早就已经被淘汰了的。这种模式是他在查询资料后,确定过这个时代背景的人们最常用的丧葬文化——一种入土为安的思想。
他知道的。
这些“鱼”,从来都不是鱼。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至少要被当做人类来对待。
……
因为“神明”的情绪趋于平和,那些像是要淹没村庄的巨大洪水,居然缓缓地平息下来,重新归于河道当中。
这里离村中的建筑物还是远的,所以少有房屋遭到破坏,只是一些草木被暴涨的河水折去枝干,乱七八糟地倒塌在泥水之上。哪怕是恐怖河流褪去,他们所踩踏的土地,还有空气当中,到处都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水腥味,显得十分混乱。
有几个村民被河水裹挟,撞到了什么地方,骨折或是脱臼。
又或者呛了几口水,吃足苦头,但总算生命并无大碍。那些还活下来的村民们,像是不敢置信自己被“宽恕”一般,激动得痛哭流涕地去亲吻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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