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头店长私下说公爵自信得近乎自负(实际上他的日常表现也确实如此),但自从魔女艾莲娜在福星市现身后,他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焦躁,但又找不到源头。
这种焦虑甚至和艾莲娜本人无关,魔女现身这件事更像是一把撬刀,抵在了一个明知道里面是臭烘烘的、难以抵抗的腐烂罐头上一样,叫人对此感到心惊肉跳。
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兔头对前往白桥这件事的抗拒感,就连他都焦虑至此,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客服这种情绪,若无其事地跟着大家上船一路前行。
……要不干脆别来了。
如果不是确实不知道他带着艾莲娜跑到了哪里,公爵都有点想对他这么说。
作为继承圣杯血统的伍尔夫家族,内部对这个宛如天方夜谭的传说肯定更为熟知,也不知道是否存在除了掌灯人之外鉴别身份的手段,他们对力量的渴求肯定比贵族更为迫切,公爵从不低估在欲\\望面前人类能展现出多丑陋的嘴脸,就算不害怕,也恶心。
更何况查理肯定是害怕的,不然也不会对艾莲娜的安危如此上心。
可惜只要科特在白桥,对方多半还是会赶来的,至于到时要如何救出那位占星师,就连公爵也猜不到店长的计划。
买是不可能花钱买的,先不说占星师这个年度噱头会被炒出个什么样的天价,就算买得起,差不多也要用两三艘船来运送等值的货款,以他们这几个偷渡客的身份基本上难以办到,就连领地富饶的南方领主莱斯罗普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向占星师谋求预言的机会。
“提法获得国内几位王公支持,本来就占了上风,王后的娘家为了在卧室谋\杀案一事上洗清克莉丝汀的嫌疑,这一次也有所表示,莱斯罗普虽然作风强硬,但不得人心,双拳难敌四手。”希弗士低声说道:“再加上他已经手上,锐气受挫。”
他含蓄地没有把“莱斯罗普即将失败”这个结论说出口,但眼下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这位一度风头压过国王的伯爵很快就要因为战败被定性为国家逆贼了。
“克莉丝汀会劝说他做出仁慈王者的姿态,将兄弟软禁起来,保留爵位和领土,‘用仁慈和爱感化他’。”
作为其他王公支持国王的利益交换,领地很有可能会因此被削减,此时普莉西亚的求情信会适时点起舆论,在莱斯罗普已经落败的情况下,如果提法冷酷驱逐一个虚弱的、带着新生儿的产妇,那之前的仁慈嘴脸就会被自己打得啪啪响。
而普莉西亚的多年经营就会在此时派上用场——无论是作为领地女主人还是伯爵夫人,她的表现都一直无可挑剔,整个王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她一样对待任何人都如此温柔体贴的贵妇,她甚至把一些勒梅那的传统延续过来,说服丈夫为一部分过于穷困的人民减免赋税,每逢重大节日还会参与平民庆典,因此在南方她的声望相当高。
很难说她是否从一开始就在为今天铺垫,但她从未有一天松懈的努力总会得到回报。
“让艾利卡给管家写信,以帝国的名义让我进入多伦。”公爵说。
莫克文在多伦还进不了帝位角逐圈,提法遇事犹豫不决,魄力不足,一旦国内舆论形成,代表潘尼格拉帝国的白兰公爵又亲自来探望生产后的姐姐,此事必成。
前提是普莉西亚和孩子都要平安。
一阵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吹过,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看着尤金坐在船头,低低吹响一根手工短笛,呜呜咽咽的,听起来不成调子,更像是什么动物在哭。
但很奇异的是包括抱着双臂斜靠在一旁的海斯廷,甲板上的人都没有制止他。
“尤金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希弗士轻声说。
公爵没有说话。
其实担心兔头店长的人不止尤金。
虽然他嘴硬又不正经,但毕竟朝夕相处这么久,再好的演员也难以在这种距离下长时间完全掩饰真实的自己,更何况店长并不虚伪。他从来都是坦荡地把“我有秘密,很多秘密”挂在身上,面对好奇和质询不会正面回答,但从不为此说谎。
正因为如此才更叫尤金他们担心——查理总是一副凡事总有办法解决的模样,傻瓜都知道能让这样的店长沉默不言的秘密与无足轻重的荣耀、自尊或财富无关。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仿佛越来越接近店长的过去,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希洛都逐渐用沉默取代了兴致勃勃。
包括这一次,只有琥珀开口询问兔头先生去了哪里,怎么没有继续和他们一起旅行。
公爵拈起一颗松子在指尖把玩。
有关圣杯的猜测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并不是希弗士和普莉西亚不可信任,而是这种秘密知道人总是越少越好。
不过就如同魔女艾莲娜一样,公爵不认为这是不可解决的难题。如果问题的根结在于黑金家族,准确地说是伍尔夫的渎神野心,那就解决伍尔夫,让传说永远只是传说。
其他三个家族里总有不乐见狼群独自壮大的人,至少从伊兹法在荆棘庄园的表现看来,它们不希望四个家族的百年平衡轻易被打破。
“白桥的头狼如今是谁?”公爵突然问。
希弗士愣了一下,勒梅那与伍尔夫并没有过官方来往,他们以往关注的也都是拍卖会本身,骑士长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上一次狼王交替的时候,是一个叫哈利夫的男人赢了,但那是我还是个孩子时候的事。”
“那就去查。”公爵说着,扬手一扔,饱满的松子精准地越过琥珀和希洛,砸到尤金脑门上,笛声止住了。
“告诉他们兔头没事。”公爵站起身来,决定回去看看翡翠是不是饿傻了。“所以别那么没出息——除非打定主意要用沾满了眼泪的手绢拯救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估自己了,因为不能日更,想用隔壁的小短篇溜溜缝,结果一直加班根本做不到,对不起(但金子是完稿不会坑)
查理对谁都很好,所以他的朋友其实比自己知道的要多。
德维特很年轻呢,谁中二时期没点王子病,但他已经逐渐意识到查理多重视朋友以及他的乐天是个奇迹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博纳底河在多伦大陆东部拐了个弯后汇入大海, 白桥正巧处于弯口,另有一条运河贯通东西,大多数客船和商船都经由运河进入白桥。
而对白桥的印象完全取决于走的是哪扇‘门’进入它。
亚历山大在拉上窗帘前看了一眼,虽然航速不快, 但远处那一大片灰白色已经看不到了——外人可能把那片白误认为是岸边钙化的礁石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那些是一大片密密麻麻, 遮光蔽日的低矮屋顶。
用屋顶来形容可能不完全恰当,毕竟大部分建筑都是歪歪斜斜搭起来的棚子,年久失修, 要是不巧有几条野狗在附近打架冲撞, 不小心碰到腐朽潮湿用以支撑的细木头, 就很有可能让整个棚子轰然倒塌, 把躺在里面饥饿得连□□的力气都没有的老人压死。
然后等待个三五天, 会有人把那堆废墟连同尸体一起拖走,由另一个‘家庭’在原地搭起棚子,等待二十年(或者十年)后再次重演历史。
“你不是刚回去过吗?‘天堂岛’。路易站在书桌边, 低头仔细戴好一只手套, 那手套做工很精细,但更为出奇的是它的材质——不但又轻又软又薄,还极其有弹性,需要费力一点一点把它完全拉扯开才能戴上,完成后会贴合得仿佛手上第二层皮肤,把阻碍行动的不适感降到最低。
亚历山大检查好窗帘后才过来帮他, 闻言抿了一下唇。
大陆对白桥的印象无一不是灯红酒绿的销金窟,无法无天的罪恶地带, 能满足所有幻想的神奇之国, 但很奇异的是, 来过白桥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忽略了白桥的另一面:拥挤、肮脏、贫穷、苦难和疯狂。
这些名词同样来自白桥,数不清的穷人仿佛永不疲倦的工蚁,在这个一掷千金的地方攒起了一个越来越大的蚁巢,就是刚才亚历山大目光所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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