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非得要从这条路走呢?”尼禄说,“飞行器朝南开一点,先到流民区获取一些食物和水源,再从安全的大路走不好吗?”
“直线距离……最近。”赫伯特虚虚睁开一条缝:“绕路的话,那要走多久?我……我活不了那么久。”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尼禄依旧不太赞成:“如果有合适的修养环境,和医疗条件,也不是……”
“没有吧,”赫伯特打断他,他轻声笑了笑:“这个世界,不是为能让兽人活下去而设计的啊。”
到了第五日的深夜,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依旧在广袤的废墟上蹒跚。
其实尼禄很早之前就已经走不动了,两人五天以来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穹顶之外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暴晒,晚上寒意刺骨。他胸前的创口没有妥善清理消毒过,全靠赫伯特的稀薄的血液吊着,现在已经开始发炎了。
赫伯特的烧只消一日就退了,然后他便宛如打了鸡血一般,脚步不停、走得飞快,似乎是在懊悔自己不争气的破烂身躯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发狠要补回来。尼禄瞧着他那副回光返照一样的劲头,心中十分不安,并且体力也渐渐开始有些跟不上,后悔的念头也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起初,赫伯特只是“实验体37号”,而自己要做的工作,无非也就是在研究所里跑跑腿——送一些化验样本,做一些简单对照比对,或是帮忙整理一下数据资料。他从未起过念头要和“实验体们”交流,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让他们好过一点的办法,索性不去自寻烦恼。
可当有一天,当他正准备例行抽血采样的时候,实验体37号忽然说话了。
“不是这里。”他说,“这只手不能用了,你抽左手吧。”
尼禄诧异地看着他,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兽人的右手不成比例的消瘦,皮包骨一般,还泛着不健康的灰。他心情有些复杂,还是绕到了病床左边。
自此,在实验体37号精神好的时候,两人会断断续续地聊两句天,话题几乎总是随机的,偶尔也会顺着上一次的话题继续说。他惊讶地发现,实验体37号不但知识渊博,而且风趣幽默,他已经在研究所被关了8年之久,却仍然比自己去过更多地方,了解更多的世界。
所以,当他看见实验体37号被送出大楼,准备进行销毁之时,他几乎没有怎么多做思考,就做出了“要帮助他”这个决定。他飞快地给对方使了个眼色,而实验体37号也瞬间会意。兽人的眼神一秒就变了,从黯淡无光,到犀利非常。双方擦肩而过之时,尼禄突然朝旁边一靠,实验体37号同时发力挣脱了毫无防备的守卫,挟持了尼禄逃之夭夭。
本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这一时冲动既没考虑后续、也不在意后果,救下一个对研究所都没有任何价值了的兽人,对方也很难有什么未来。但尼禄看着兽人坐在驾驶舱里,双眼中迸发着坚定又充满希望的光芒,他忽然也想跟上去看一看,那双眼里映射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希望,这是一个最不该出现在实验体37号身上的词,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令人心醉神迷。
第73章 边缘
第六日中午,尼禄终于第体力不支倒下了。
他顾不得脏,或者说自己早已和垃圾融为了一体,天旋地转之后,他在明晃晃的烈日下仰面倒了下去。
索性他倒下的地方周围没有任何利器,有的只是小山一般的泡沫盒和衣料破布,他仿佛躺在一个柔软舒适的床铺里,闭上了眼,只想就此一睡不醒。
“醒醒,喂,别睡。”
脸颊有些痛,尼禄不耐烦地睁开眼,正午刺眼的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赫伯特半跪在他面前,忧心忡忡地俯视着他,拍他的脸。
“别睡啊,坚持一下。”赫伯特拉他胳膊,“睡在这会死的。”
尼禄将手轻易地抽走了,朝后一摊:“我不行了,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虽然坎坷,但两人的确已走出了几百公里的路途,此刻要回头已经绝不可能,唯有向前和等死两条路。
“说什么呢,”赫伯特一使劲,然而并没能将尼禄完全从地上强行拽起来,他蹲在尼禄身前:“都已经走了这么远,现在要放弃,死在这一堆垃圾里,才是死不瞑目吧。至少等你看到雨林和大海的时候再死也不迟,快站起来。”
雨林,和大海啊……
尼禄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真的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和雨林潮湿且充斥着负氧离子的空气,待他睁开眼,贫瘠的现实没有半点仁慈,口鼻间仍然只有灰尘和化学废液的味道而已。
“再没有水,会死的。”尼禄朝天发起了脾气,“烦死了,快下雨吧——!”
赫伯特闷哼了一声,身形摇晃了一下,没有接话。
“嗯?”他这才察觉赫伯特的状况有点不对劲,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怎么了?又发烧了吗?还是……”
这颗星球臭氧稀薄,紫外线直射地表,温度40上下,两人又已经连续地走了快10个小时,可赫伯特的手臂,却冷汗涔涔,摸着甚至有些凉。
“你的体温……”尼禄愕然道——兽人的体温不是普遍偏高吗?
“这只手是坏掉的啦,居然又忘了吗,凉一点也正常。”赫伯特轻描淡写地说,“前面有个背阴处,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尼禄沉默地跟在他背后观察了一会儿——之前自己太累了,又饥饿脱水,竟然没有发现短短几日之间赫伯特的身体已快速地衰弱了不少。按理说,赫伯特想要把自己从地上拎起来应该毫不费力气,却竟然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不,我们还是继续走吧,”尼禄说,“晚上看不清路。”
“真的吗?”赫伯特狐疑地回头瞧他:“你确定?”
“嗯,”尼禄说,“你也想要快点回到你家人身边吧。”
行进到背阴处时,赫伯特还是决定坐下来稍事休整再出发,他皱着眉,频繁眨眼,又闭上左眼朝远处眺望,尼禄问:“怎么了?”
“好像,这个眼睛看不见了。”赫伯特说,“只能看见模糊的亮光。”
他又闭上右眼,睁开左眼:“这只还凑合,咦?这是什么。”
赫伯特好奇地走上前去,捡起来一个铝银色的东西,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没开封过的椰子罐头,晃了晃里头沉甸甸的。他笑起来:“哇!运气真好!”
运气……真好吗?赫伯特应该是全世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了吧。尼禄跟过去,在他周围的垃圾里一通翻找,勉强用一块歪歪扭扭的铁皮,和一只没有握把的螺丝刀撬开了罐头。
即使已经被丢弃了不知多久、罐头的保质日期也早已经过了,但好在是被倾倒在了阴凉处,罐头打开的一瞬间,两人同时闻到了清甜的香气。
“太感人了,怎么觉得有点想哭。”赫伯特说,“来,先补充点糖分和水分吧。”
“嗯。”尼禄接过罐头,捧着喝了一口,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水分充盈口腔、然后顺着喉管一路浸润直至胃部的全部过程,实在是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他喝了两口,将罐头递给赫伯特,赫伯特十分豪迈地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椰子水,喝得太急,反而打起了生嗝。
“我真服了。”尼禄学着第一天的样子,给他顺了顺背,说:“好乖好乖。”
两人狼吞虎咽地分食了椰子肉,总算觉得肚子里有了点东西,也不再喉咙冒火。尼禄看赫伯特精神依旧不佳,并且出汗的量实在不正常,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想必是身体很不舒服。
“你回家之后,想做些什么?”尼禄有意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弟弟应该会很高兴吧。”
“是吧,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应该长大了吧。”赫伯特坐在一个破沙发坐垫上,背靠一个电视机空壳,下意识揉捏着无知觉的右臂,“就能够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好好说说话就行。不过……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特别难受吧,要是能够在到家之前,洗个澡,稍微修理一下头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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