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之前因为意识到着装有问题、在舞厅的大门前愣住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看。”谢初霁说。
他没有用太多甜言蜜语赞美恋人的容貌——尽管理论上他现在特别擅长这个,“比穿礼服好看。”
“你应该说,虽然你穿礼服要更好看,但我还是喜欢你自然大方的样子。”洛昔忍不住纠正,“不然我会觉得自己不适合穿正装。”
吸血鬼先生颇为无辜地眨了下眼睛,看起来竟有几分纯真。
他说了一声好的,然后把洛昔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谢谢,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有一个特别懂搭配的男朋友。”洛昔眸子弯成一汪浅浅的月牙,“这件衣服是他挑的。”
谢初霁也记得这件衣服,因为他觉得这上面那只小老虎有点像洛昔。
没有思考太多,就从一堆链接里挑出了这个。
至于为什么会把青年和小老虎联系到一起,可能只是凭借某种感觉,或者是当时单纯觉得这两者相似而已。
谢初霁预料到了很多事。
预料到洛昔会生气,预料到他会答应自己的邀请,也预料到一曲舞毕后他们之间因为谎言造成的紧张气氛会完全消弭。
包括他们的现在正谈论的话题,也在他的预料范围。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青年了。
可依旧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反过来夸自己。
谢初霁卡住了,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他像台拥有精密构造的钟表,因为一个小小的零件松动,所有的地方瞬间全乱了套。
吸血鬼是活着的尸体,不会有心跳,他却感觉自己的心正飞快跳动。
这个时候应该回答什么?
我的荣幸..?还是针对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异常详细描述对方的迷人之处?
比起给出得体的答复,谢初霁更倾向自己会当场失态。
洛昔并没有发现男朋友片刻的僵硬,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送前来的那辆车上。
“那位先生开的是迈巴赫吗?”
洛昔不了解汽车,哪怕银行账户里的存款已经足够他买一辆对上班族而言还算不错的代步,他也从未动过去考驾照的念头,更不要说研究各个品牌车辆的性能优劣。
他能认出迈巴赫,纯粹是因为工作室老板对这款已经停售的豪车念叨过太多次。
在他们最初合作的时候,宋微之连头像都是迈巴赫的车标。
“或许。”
谢初霁也不了解,车是仆从安排的。
他总算摆脱了之前的那股状态,极为绅士地鞠了一躬,向青年做出邀请的姿势,等待对方主动将手递过来。
洛昔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搭上了他的,半开玩笑地说道:“初霁,你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亲我。”
意思是吻手礼。
然而谢初霁没有吻他,就在将手递交出去的下一秒,洛昔被拉入一个冰凉、浮动着些许玫瑰花香的怀抱。
影子将他和谢初霁包裹起来。
眼前的场景像缺帧的电影,毫无预兆,就切换到了无比热闹的宴会现场。
衣香鬓影,嘈嘈切切的议论和私语钻进他的耳朵。
今天的天气,要去哪里狩猎,如何烹饪美食……
所有的交谈声,都在楠枫他们现身的下一秒戛然而止。
场面静寂到连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方才晃悠悠旋转在舞池中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他们都清楚谁站在那里,也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但谁也没有胆子去抬头看,更不敢过问为何对方会突然来此。
面对这样的上位者,理应讨好,理应谄媚,用尽一切手段换取微渺的可能,祈求他的眷顾。
然而——然而——没有这样的勇气。
哪怕是这场晚宴的发起者,在族内拥有极高声望的公爵。
那个人是敬畏和恐怖本身,仅仅站在此处,就已让他们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所以,今天你是谁?”
面对这么多疑似吸血鬼的存在,洛昔反而没有之前的那种忐忑。
可能心态发生了变化,也可能是他现在正和谢初霁牵着手。
他不清楚气氛突然如此凝重的具体缘由,只能大概猜测和谢初霁的身份脱不了关系。
考虑到贸然开口询问可能会让男朋友的威信有所降低,他选择一笔一划的在对方掌心里写字询问。
然后,他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谢初霁安静又专注地看着他。
“他们曾经用许多名字称呼我,比较广为人知的有伟大的始祖该隐,残暴不仁的弗拉德三世亦或是德古拉伯爵……”
有些名字被提起的次数不多,所以他也忘了,只挑了自己尚且记得的部分。
「真相」本身就具备某种效力,有些真相仅能被默许存在,却不可大肆宣扬告知。
在男朋友娓娓道来、关于身份的阐述中,洛昔有幸欣赏到这样一场演出——
原本打扮光鲜亮丽那些男女(他现在确定他们是吸血鬼了),顿时惊恐地做鸟兽散去,化作各种大小的蝙蝠,像有什么天敌追赶一样慌不择路、四处逃散。
因为过于匆忙、飞得太快,撞到窗户和墙壁上的蝙蝠不在少数。
洛昔:噗嗤。
明明应该是很严肃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初霁,你好像那个什么洪水猛兽。”
短暂的玩笑过后,青年敛住脸上的神色,眸光也变得专注,“所以,这就是你想让我了解的吗?”
“不知道名字的天使,带来毁灭的黑龙,传说中的吸血鬼……”
青年一个接一个报出对方刚刚提到过的名字,“除了这些,还有吗?”
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洛昔从未接触过科学之外的部分,对诸多神秘领域一无所知。
相关知识储备极度贫瘠的情况下,他依旧能对现在的情况作出基本判断。
这是不正常的。
他想。
一个人确实可以具备多重身份,可以同时是父母或子女,某人的朋友,某人的爱人。
可那都是相对的,不管怎样界定,那个人的本质始终不会改变,他就是他自己,不会变成另外的谁。
洛昔意识到自己了解到的谢初霁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他男朋友潜藏在平静海面下的可能是他凭借想象也想象不出的庞然巨物。
如果他们还想像从前那样相处,现在停下或许还能来得及。
洛昔做不到。
恰恰是因为在意,他没办法熟视无睹,若无其事。
“还有很多。”
谢初霁闭上眼,“或许是无数个。”
纵然有刻意示弱的成分在,说出真相时,他仍然产生了某种类似惶恐的情绪。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做铺垫。
他明明已经相当笃定,青年不会因此放弃他。
或许是因为有太多曾经存在过的身份已经被他忘记,可能有一天,「谢初霁」也会落到那个下场。
“每一天都是现在这样?”洛昔微怔。
谢初霁用沉默回答。
洛昔说不出话,从来没觉得语言有这么苍白过。
叫做谢初霁的画家可能只是某一天存在。
他甚至没有办法确认自己的男朋友是谁,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具体身份。
可这份始于瞬间悸动,由日积月累而成的喜欢绝无虚假,和他相处的这个人也是完全真实的存在。
“那你是谢初霁吗?”洛昔的心突然悬到了嗓子眼。
被问到的人犹豫了一下,随即肯定地答道:“我是。”
——是就好。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青年不自觉拧紧的眉目一点一点舒展开来,神情清浅而柔和。
“是洛昔的男朋友谢初霁。”青年重新给它加了个前缀。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谢初霁有点笨笨的,但现在,他真的希望对方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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