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转头朝后看去,盛流玉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听课,也听不到,在翻谢长明给他整理的册子。
谢长明决定今天对盛流玉温和一些,不必太过严厉。
下课后,谢长明去饭堂吃饭,吃完和陈意白告别,去竹舍为盛流玉辅导功课。
从传送阵下来,通往竹舍的路也截然不同了。没了竹子,种上了长仙树。
而通往饭堂的路没有改。
书院究竟是以什么作为标准改变的?
直到看见路的尽头站着盛流玉,而长仙树也只种到这里为止,谢长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盛流玉斜倚在长仙树上,一般而言,或站或坐,他的姿势都很端庄,很有些神鸟高不可攀的风范,但如果身边有树,又没有人,他就保持不了端庄了,本能地依靠树。
谢长明走近了些,看到他身旁没有伞,不动声色地问:“你就是这么来的吗?不怕被晒了?”
盛流玉“唔”了一声,歪着脑袋,耳朵贴着灵石,听完问话后道:“我要经过的路旁种了长仙树,不会被晒到了。”
果然。
谢长明的预感成真,虽然这缘由比任何一个可能都像是假的。
只是因为一只幼崽怕被晒到。
盛流玉神色恹恹,像是没休息好,小声地抱怨:“那天回去后,选了好久的树。”
他的语调很漫不经心:“买树花费和工钱都是我付的,还付了一笔改建费。”
可见这笔改建费绝不少,否则不会前天下午才意识到这事,回去后选了要种什么树,今日要来的地方已经栽好长仙树了。
富鸟。
真正的富鸟。
谢长明沉默片刻,问道:“撑伞不是更方便些?”
盛流玉整个人完全被笼罩在树荫里,只有风吹过的时候,宽大的树叶微微拂动,才有细小的光点落在他的脸颊,很快又会消失。
他微微皱眉,很理所应当道:“撑伞很累,带伞也很麻烦。”
啧。
也太娇气了。
不愿多带一把伞,反而要改变书院。
谢长明想:即使这小长明鸟真的要找个饲主,恐怕也没有人能养得起他。
除了没有陪伴,这世上任何珍贵的物事,对于盛流玉而言,皆是唾手可得。
他们一起往里走,长仙树一路栽到了竹舍门前。
谢长明道:“只在要去的地方的路旁栽树,岂不是很多地方去不了?到时候不还是要撑伞?”
盛流玉道:“我又不喜欢看热闹,不喝酒,不去别的地方。真的有事,就等日落之后再说。”
总之,对于一只娇气的小鸟来说,撑伞是不可能的。
谢长明笑了笑。
折枝会并不是立刻举办的。
报完名,负责折枝会的明玉堂首先整理出名单,为了公平起见,第一次比试要错开同一个班、同一个门派的学生,再在剩下来的人里抽签,且由本人抽,是好是坏,全靠手气。
几日后,到了抽签那天,谢长明抽到了二十九号。
两人一同去交签的时候,谢长明看到了对手,是个女孩子,名字叫宋之春,穿着一身烟笼似的纱裙。
陈意白知道了他的对手,摇头晃脑了半晌,叹气道:“谢兄,你这个签,抽得大坏。”
谢长明随口道:“怎么,她很厉害?”
陈意白道:“倒不是修为多高。主要是之春仙子出身高贵,为人和善,容姿清丽,有众多师兄倾心,都想与她结为道侣呢!”
见谢长明不以为意,陈意白重重道:“纵然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你要是真把对方打败了,他们肯定心有不忿。”
麓林书院里,论出身,无人能比得上小长明鸟高贵;论容貌,盛流玉是天生美人骨,不论男女,单论美貌,无人能及;至于脾气,那小长明鸟的脾气是不怎么样,又娇气又要面子,称不上和善。
更何况,若是比起拥护者,那位之春仙子有的只是些师兄,盛流玉则是连长老真人都要讨好他的。
这样的小长明鸟,谢长明都逗过不知多少次了,旁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到了初次比试那天,几个演武场同时开始比试,谢长明被分到了一个偏远的山峰。
本来这样的初试没什么看头,来的人也不会多,可由于谢长明的对手是宋之春,台下坐得满满当当。
谢长明那边除了要来探查他底细的阮流霞拽着周小罗一起来了,就只有陈意白拉着丛元来助阵了。
这位之春仙子的人气很高,上台的时候轻轻一跃,下面便有人高呼:“师妹必胜!”
陈意白也想喊来着,被一旁的师兄用眼神威胁,只能从精神上鼓励谢长明了。
演武场是个四四方方的台子,不算大,周围用竹子围了一圈,比试的两人站在中间,三尺外又围了一圈,明玉堂的长老就站在那,全程看管,一刻不松懈。虽然这只是学生间的比试交流,可刀剑无眼,打得兴起,若真是下了狠手,几位洞虚期的长老也能立刻拦下来,不至于发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除此之外,两人上台后,首先要交出兵器,一位长老在上头布下禁制,使其不能造成致命伤,也算多加一层保险。
谢长明递出刀,朝台下看去。
有什么自视野里一闪而过,谢长明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不是陈意白,不是阮流霞,不是朗月院的人,也不是其他在场的任何一人。
谢长明的目光一定,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那是一棵槐树,枝繁叶茂,没到长仙树能完全遮天蔽日的程度,却也足够一只幼崽、一个少年隐藏身形了。
谢长明看不到他的脸,只隐约看到流淌着金光的翎羽和垂在树影间,微微摇晃的小腿。
是小长明鸟。
不是不喜欢看热闹,也不会在日落前走没有长仙树的路吗?
明玉堂的长老检查完兵器,施下禁咒,将刀还给了谢长明。
比试在即,谢长明还在出神。
谢长明想:这座山峰只有一个传送阵,落在山脚,上山的路是条宽阔的大道。周围种的全是青竹,路上大半是没有树荫遮蔽的,那小长明鸟来的时候必然是烈日当空。
他撑伞了吗?
还是顶着日头来的?
无论如何,他总是违背了一句曾说过的话。要么是不怕麻烦,要么是不怕被晒了。
又不看热闹,来看什么?
谢长明陷入长久的静默。
直到对面的宋之春拱手,朗声道:“请教了!”
台下又是对宋之春一片鼓舞,树上的小长明鸟像是为什么生了大气,踹了一下树干,摇下无数片树叶。
谢长明回神。
他也微微拱手相让。
那位黑脸长老点了一炷香,比试开始。
谢长明抽刀。
他今日没有用那把重刀,而是临时在冷刃堂买了把薄刀,不是什么好刀,刀身很薄,且脆,灵力过强便会被折断。
宋之春是使剑的,那是把好剑,拔剑出鞘,场上立刻涌上一股寒气,直冲冲地朝谢长明而去,可见平时虽然和善,但在比试中还是全力以赴,绝不相让。
谢长明一眼便看破她的招式,也可从破绽处立刻攻入,一刀结束。
可这样就太无趣了。
即使不是来看热闹的,这样一刀结束的比试也太没意思。
所以谢长明选择迎了上去。
宋之春是金丹期修为,却敌不过薄刀的力道,后退一步。
谢长明一顿,即使第一世修的是仙道,他练的也都是简单明了、毫不花俏的杀人招式,却难得地挽了个刀花。
他记起从前看过有人在宴会上舞刀,很有几分动人。
刀随意动,谢长明仅凭回忆,就使出了那套刀法的最后一式。
名曰“秋月夜”。
刀如满月,盈盈而下。
日光落在薄而锋利的刀刃上,聚于刀尖上那一点,很有些刺眼。
这刀法是为了使出来好看,灵力也要一同聚于刀尖,那薄刃承受不住,已呈碎裂之势。
台下人惊呼:“宋师妹!快乘胜追击,对方刀刃既碎,已是颓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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