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正越说越委屈,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修躺在他爹怀里看着眼睛红红的大姐姐,善良地安慰她,“啊~”
不哭呀~
宁不为撩起眼皮来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江一正以为他要开口说话出主意,目光期待地望着他。
宁不为低头看宁修流口水,伸手戳了戳,老神在在,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江一正:“…………”
好冷酷无情的一个爹。
地牢里潮湿阴冷,只有墙上一盏烛火昏黄,年岁久远的石板上满是裂开的纹路,延伸向四周,又被几根散落的干草截断。
江一正看着石板上厚重的褐色血迹,心想,这地牢不知建了几百几千年,死在里面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多她一个冤死的也不多。
她这么想着,余光突然瞥见了地上的一片花瓣,伸手捻了起来,目光疑惑。
云中门什么时候也开始种桃花了?
——
十三峰清风阁。
韩子杨将一套崭新的衣袍放到床边,桌边坐着的少年道:“师伯,这是师尊吩咐给您的换洗衣物。”
少年的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应声道:“多谢。”
“弟子告退。”韩子杨冲他行了个弟子礼,便要出去。
“等等。”闻在野喊住他,缓缓问:“长生崖那几人……”
韩子杨愣了一下,“师伯说的是断肠崖吧?”
闻在野道:“不是一直叫长生崖吗?”
韩子杨正要答话,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他赶忙行礼,“师尊。”
“下去。”闻鹤深道。
“是。”
韩子杨退下将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了闻鹤深和闻在野兄弟二人。
闻鹤深走到桌前,替他倒了杯茶,放到了他面前,沉声道:“兄长喝茶。”
闻在野看着那袅袅而起的茶雾许久,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他,“我弟弟小鹤……今年才十岁,长老您恐怕是……真认错了。”
他说话还不怎么利索,总是带着不自然的停顿,然而提起自己的弟弟,脸上却带上了点温柔的笑。
闻鹤深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指甲狠狠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却觉不出半分疼痛。
“我就是小鹤。”闻鹤深试图冲他露出个笑,却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难堪至极。
闻在野眼神疑惑,将信将疑道:“你怎么……这么大年纪了?”
“我今年五百一十岁,是很大年纪了。”闻鹤深道。
闻在野不解:“可我今年才十六,为什么你会比我大……将近五百岁?”
“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闻鹤深抬起头来,眼睛里血丝蔓延,“你明明说马上就回来。”
闻在野怔了一瞬,“什么?”
闻鹤深扯了扯嘴角,“你果然不记得了。”
闻在野皱了皱眉,“我确实忘记了许多事情。”
“你可还记得宁乘风?”闻鹤深又问。
“自然记得。”闻在野道:“乘风是我的好友。”
“那闻鹤深呢?”
闻在野笑道:“小鹤是我的亲弟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你不要他了。”闻鹤深的声音在秋冬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噬人的冷意。
“你把他抛弃,让他在这世上孤零零地活了五百年。”
第29章 云中(八)
炉里燃着香, 缥缈的烟雾从镂空的祥云花鸟中升腾而起,又被窗外吹进来的冷风撞碎。
闻鹤深在等闻在野的反应。
悔恨、难过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哪怕是震惊。
但什么都没有。
闻在野安静地坐在那里, 目光空洞无神,语气平静道:“我不会抛下小鹤,他是我最亲的人。”
他是如此笃定, 有那么一个瞬间, 闻鹤深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
就像从前每次他缠着闻在野,对方总是很平静,不恼也不训斥, 只是告诉他事实。
可真正的事实是,他闻在野为了一个宁乘风, 抛下自己的亲弟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甚至险些拖累整个云中门。
闻鹤深今年已经五百多岁, 理智告诉他不该苛求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能在当时的情况下保持冷静,作出最合理的选择,可他仍旧感到愤怒。
他为此愤怒不解了几百年,念念不忘, 耿耿于怀, 就像卡在嗓子眼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咽不下去。
扎根于血肉,终成魔障。
满腔愤怒无解,闻鹤深冷笑一声:“你可知我这五百年来日日夜夜对着你的尸身想的是什么?”
闻在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摸了摸自己的惨白的手背, 迟钝地想:原来我已经死了五百年, 难怪脑子不好使了。
“待你醒来,我一定要仔细告诉你,你那好友变成了副什么模样。”闻鹤深扯了扯嘴角,眼底浮现出一丝畅快的神色,“你救下宁乘风后,崇正盟对他追杀了近百年,他在十七州四处逃窜,最后自毁道心,堕入魔道,成了个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大魔头。”
“一年前他不知死活盗取崇正盟至宝玲珑骨,被人绞杀于星落崖。”
闻在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闻鹤深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他,“师父为保你身受重伤,他半步化神的修为连一百年都没挺过便早早陨落,十三峰人才凋敝,整个云中门在外至今都饱受非议。”
“闻在野,这就是你用命换回来的挚友和结果。”闻鹤深嗤笑一声:“你要当好人,全了你那可笑的朋友之义,圆了你那无用的圣人之心,死的时候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伟大?”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模糊又惨烈的片段,闻在野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惨败,无数欢声笑语的画面和这些片段杂糅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击溃。
他试图回忆,却根本想不起来具体的事情,只能无力地辩解:“乘风……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十七州第一世家大族最矜贵的小公子,正直善良,嫉恶如仇,何至于此?
闻鹤深盯着他,突然缓缓地笑了,“没关系,你现在记不起来,我总会让你记起来,让你好好看看,你豁出性命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闻在野看着面前神色阴鸷的青年,完全无法将他同记忆里黏人又爱撒娇的弟弟等同起来。
他的小鹤不该变成这样,明明是个胆小又乖巧的孩子。
闻在野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闻鹤深,心想,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这么难过?
——
宁不为百无聊赖地看着江一正破解锁上的失灵阵,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宁修的小肚子。
宁修在试图抓他爹的手指,玩得津津有味。
砰!
江一正再次被弹飞,被巨大的冲击力掼到了墙壁上,吐了口淤血出来,好半天没爬起来。
宁不为故意让宁修抓住了一次手指,小娃娃在他怀里乐得合不拢嘴,顿时觉得自己厉害起来,同他炫耀,“啊!”
宁不为戳了戳他软乎乎的小肚子。
江一正又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重锁前。
“你就是撞死也解不开。”宁不为头也不抬道:“何苦?”
“不试试怎么知道解不开?”江一正哆嗦着手使劲擦了擦下巴上血,眼底涌上一股不甘和愤怒来,“没做就是没做,他们凭什么冤枉我?”
“凭他们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你。”宁不为嗤笑道。
江一正咬牙道:“就是捏死我也得给我个公道。”
砰!
她又被弹回撞到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腥甜的血溢了满嘴。
宁不为哼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江一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往旁边吐了口血水,眼睛发亮地望着他,“前辈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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