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那个也来巡查的所谓“经纪人”,他看到了加布里尔,还有他身边两位气度不凡的男人,以为他们也是重要的潜在客户,所以十分殷勤地主动介绍着她们,这些悲剧的女性,悲剧的商品。
就像是一个可以被客户选择的服务项目,她们必须具有足够大的适配性,能够让每一位客人感到“满意”,所以几乎所有的性偶都被强制性地安装有洗脑功能的芯片插件,这样一来,她们在服务时不会反抗,同时对方还可以选择为她们植入任何的个性,像个定制的玩偶。
“经过我们的调试,她们绝对百分之百地服从,我们之前的客户都是满意度最高的。”
安无咎的手紧握成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一拳揍倒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的男人。但他何尝不清楚,吞噬掉这些女孩的不是他一个人。
不是一个小的群体,而是一个大的社会体系,一个习惯了牺牲她们的体系。
而他的妹妹,其实就是这些堆砌成山的牺牲品中的一个,小小的一个而已。
她们被消解了人的意义,被异化成一个彻底的附属品,没有了自我,没有了所谓人生,牺牲于这个商品拜物教所操控的世界。
沈惕拒绝了这个男人的推销,“你不用说了,我们想问一些问题,就不麻烦你介绍了。”
说完,他带着恍惚的安无咎来到这些女孩的面前。
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现在更残酷的酷刑了。
沈惕知道,所以全部都由他来问。
第一个女孩子的神志看起来是完全清醒的,第二个也是,但她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们没有哥哥。
第三个甚至笑着告诉他们,“是我的哥哥把我卖到这里来的。”
第四个女孩有很严重的毒瘾,连说话都很困难,加布里尔告诉他,“她是从另一个经纪人手里转来的,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原来是之前的经纪人为了控制她们,故意给她们注射毒品。”
正说着,面前的女孩忽然间扑下来,两只干瘦的手抱住安无咎的腿,祈求他能给她“打针”。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另一种极端的、黑暗的价值观正在复辟。
这个世界的确不需要救世主,因为已经烂透了。
沈惕弯下腰,将女孩扶起来,对加布里尔说,“这样的情况不可以送去相关的机构吗?”
“她支付不起。”加布里尔说出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我也不是慈善家,我能做的就是给她吃饱穿暖。”
没有哪个沾点皮肉生意的,把自己的性偶送去戒毒改过自新,说起来都很黑色幽默。
“我出钱。”安无咎说,“我给你,你帮我找一所。”
加布里尔叹了口气,经过上次的事他就已经知道安无咎是个什么样的人,劝是肯定劝不动的。
“好,我给你找。”
在他们走向下一个女孩的时候,加布里尔拉住了安无咎。
“你听我说。”他取下叼着的香烟,“我这里有五十多名,现在才四个,一个个问下去,你确定你吃得消吗?”
安无咎抬眼,蓝色的光线将他的轮廓衬得极为阴郁,“我可以。”
沈惕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他和加布里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说得对,你先去休息,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我来问。”
“你确定我现在能休息得了吗?”安无咎看向沈惕。
“那你在外面等我。”沈惕很坚决,“门外就可以。”
双目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安无咎便垂下了眼,对沈惕他总是心软的。
“好吧,我就在门外等你,有什么事要叫我。”
“好。”沈惕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后背,“放心,相信我好吗?”
安无咎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的确哪儿都没有去,就站在关闭后的门外,这里很黑,只有一座楼梯,楼梯的上方有光,白色的,看起来很像是阳光。安无咎靠着门坐在地上,望着那束透进来的光,整个人被一种莫大的恐惧所包裹。
在这一刻,妹妹好像与他重合在一具身体中,他感受着妹妹那时候的痛。
她会不会也在这里望过楼梯上的光,想着有一天能逃出去,重见天日。
悔恨折磨着安无咎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而当初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择,也都是地狱。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依旧是妹妹趴在通风管道时那张哭泣着的稚嫩脸庞。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地不哭出声音。
那时候的安无咎也很小,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遍遍对妹妹重复。
[不要哭,爬出去,一直要爬到没有人的地方,想办法出去,找写着Police的小房子,去请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叔叔们帮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妹妹始终不肯一个人离开,小声地喊着“哥哥”。
[哥哥会去找你的,很快,好不好?]
在她努力地鼓足勇气离开的时候,安无咎仰着头,那时候的他猜到自己应该出不去了,心里很害怕,害怕妹妹会活不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南南,要等我啊。]
沈南,妹妹的名字。
他们两兄妹的姓氏来源于父亲,名则都来源于母亲。
安无咎总算想起来,似乎对他而言越刻骨的记忆,就会被刻意地埋得越深。
父亲是个不擅长在名字上大做功夫的男人,他爱母亲,所以无论有了多少合适的备选,他都觉得母亲的名字是最好的。
沈南又谐音胜男,是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会比任何男孩儿都要优秀。
天意弄人。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沈惕看到落寞的安无咎,很难过,胸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出来了,也站起来,“怎么样?”
看到他眼底的期待,沈惕于心不忍。
加布里尔告诉他,“这里的都不是。”
安无咎下意识后撤了半步,像是在逃避事实,但下一秒,他又抬起头。
沈惕知道他要说什么,“无咎,如果那个女孩提供的信息没有错,那妹妹可能就是那个被你救过一次的莉莉丝。”
加布里尔连连点头,“有可能,有可能是她。”他心下有些庆幸,立刻告诉安无咎,“你上次给我那笔钱,我给她了,但是你知道的,这里的人报复心都很强,所以我还派人去盯了她一段时间。”
“她先是在F城的东区呆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像是搬到西区城郊的一处贫民窟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着只是发地址,但加布里尔还是自己驾驶飞行器,载两人一同去了。
在飞行器上,安无咎内心忐忑,他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光,看着飞行器朝着黑暗的、破败的建筑驶去。
途中,加布里尔询问起他耳后的植入口,“你买了公民芯片?”
安无咎说是,“没有芯片太不方便了。”
“那你也得看看对方芯片的底细,一般这种都是犯过事儿的。”加布里尔在飞行器上翻了翻,似乎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低声骂了一句,“早知道刚刚在俱乐部给你扫一下,这样,你把编号调取出来报给我,我发给我认识的人查一下。”
安无咎按他说的做了,“谢谢。”
“不用。”加布里尔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夜空,和悬浮着的地图导航,犹疑了片刻,“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造成的。”安无咎低声说。
加布里尔从没遇到过这么巧合这么憋闷的事,他第一次感觉到懊恼。
“加布里尔。”
听到安无咎叫他的名字,加布里尔应了一声,“快到了,怎么了?”
安无咎想了想,“你…… 你妹妹的手术,做了吗?”
“还没。”加布里尔说,“医生给她安排在了下下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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