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整齐交错矗立,像有温度的多米诺骨牌,即使在侧面,戚然也一眼就认出了属于周楷之的墓碑,而当他正要再靠近一点时,却发现周楷之墓前蹲着一个女人。
他停在原地,凝神望着那边,周楷之从后面跟上来,也看见了那个人。
“是我二姐……”周楷之说得很小声,人在慢慢往前走,随着视线的推移,他看见二姐正在他的墓前摆放鲜花和贡品,旁边还燃着一堆纸钱。
他停在一个较为客气的距离上,喃喃对靠过来的戚然说:“……她应该在给我烧寒衣。”
周相之把亲手缝制的寒衣从包袱里拿出来,展开投入了火堆。
火焰缓慢吞噬着布料和棉絮,还没等烧个彻底,她又往火苗上撒了一把纸元宝。
“老三,收着吧。”她嘴里念叨着,神情悲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周相之回过头看见两个陌生人,一个身杆挺拔,一个坐着轮椅,就在她身后望着这里。
她站起身:“你们找谁?”
直至此时,戚然才认出周家二姐来,与冥婚那天相比,周相之憔悴不少,年轻的脸庞上尽是疲态。
周楷之:“我们……路过。”
戚然以为他还会用“周楷之同学”这个身份的,结果他并没有。
“啊。”周相之点点头,蹲下继续烧纸。
周楷之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缓缓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与她攀谈起来:“给家人烧寒衣呢?”
戚然心中忐忑,周相之的脾气他见识过,惹急了就骂人,一点不吃亏那种,周楷之现在和人家非亲非故,还偏要去招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没想到周相之却应了声,又说,他是我弟弟。
她说完,周楷之却没开口,戚然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攥成了拳,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表现,不知道为什么戚然有点鼻酸,至亲的人就在眼前却无法相认,甚至连亲切的话都不能多说,这该有多痛苦。
“我家人也刚去世,还没给他烧呢。”周楷之声音发抖,像是悲伤所致,周相之同情地看了看他说,“能烧就烧点吧,也算是心意。”
火苗跳跃,周楷之盯着瞧,又向周相之询问做寒衣的方法。
他是没话找话,顺着当下的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难得能和二姐见面,他万分珍惜。
“不必非要自己做的,外面有很多现成的卖。”周相之说。
周楷之笑笑:“我以为这东西最好是自己做,就像元宝似的。”
周相之没接话,只是默默拨着火堆,末了才说上一句:“我是心里有愧,先生说亲手做的要心诚一些。”
周楷之一愣,不明白二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急于知道,又想不出合适的方式追问,纠结来纠结去,纠结到火苗燃尽,他也再没憋出一个字,眼看着周相之拨散了零星的火花,慢慢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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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奋宸羽,不怕困难
第九十二章 苹果墓碑
当周楷之想到合适的话题时,二姐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沮丧地坐在自己墓前的台阶上,背靠墓碑,垂头丧脑。
戚然慢慢移过去,停在他面前。
刚才他离得虽远,但周围安静,周相之说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
只是他有点弄不准周楷之沮丧的原因,究竟是因为和二姐的对话匆匆而断,还是她的那句心里有愧。
周楷之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迷茫地问:“你听见了吗?”
戚然望着他,嗯了一声。
“她说有愧……什么意思?”他皱着眉念叨,“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哪来的愧?”
周楷之满腹疑惑,其实如果在别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多想,但现在,在刚经历了白氏掉马,以及丰师傅欲言又止的现场后,他已经不敢轻易忽略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他印象中的二姐总是火辣彪悍的,家里谁受了委屈,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大家出气,就像上次陪戚然回周家看到的那样,看谁不顺眼直接就骂回去,一点情面都不留。
可现在他却从二姐嘴里听见了有愧这个词,这词若是用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自己一直被她细心照顾,要说有愧也是自己愧对于姐姐,怎么她会这么想呢?
“我觉得你二姐的意思,可能是觉得对不起你。没能在你想自杀的时候劝住你,逼你走上了绝路,她只是在自责吧。”戚然说。
他倒没像周楷之那样想那么多,虽然那句“有愧”乍一听挺硌耳朵,但细一琢磨,他又觉得这是亲人对逝者的正常心理。
尤其周楷之还是自杀的。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刁小雨突然有一天自杀,他一定会非常后悔没能早点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可她劝我了啊?”周楷之说,“她那时候一直在劝我,我也听进去了。”
还记得自己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周楷之每天都处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中,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周相之每天都给他做他爱吃的菜,还亲自给他送到房间,陪他说会儿话。她占据了周楷之大部分的独处时间,这让他闲不下来胡思乱想。
这样的陪伴其实有些成效,周楷之曾经在忍耐和放弃之间摇摆,就是因为不想辜负爱他的两个姐姐。
“可最终你还是走了那一步,不是吗?”戚然说,“不管她们怎么安慰你,结果你还是自杀了,她们不能感同身受你的痛苦,就只能怪自己没把你照顾好。”
这就是自杀带给亲人的痛。戚然总算明白了。
对于那些只会看热闹的人来说,周楷之的死不过是没了一条人命,不会有人意识到自己也在无意中递了刀子。但对于至亲来说,却截然相反。
她们可能什么都没做错,却一直在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到底还是没留住弟弟一条命。
所有被忽略的细节都会被放大,她们可能会自责没有一直陪着他,会后悔逼他喝药,会永远在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不出来。
怪不得要受惩罚,自杀者留给他人的痛苦是不可磨灭的,而她们,本该阳光明媚地过完一生。
周楷之听后久没说话,宽阔的肩膀塌下去,在墓碑上留下落寞的影子。
戚然说得不无道理,二姐的话没别的意思,很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他回忆了一下,刚来醴城那年他收到的寒衣是他生前自己的衣服,第二年是买的现成的,做工材质都比较大众,周楷之只穿过一次就破了。
今年是第三年,二姐可能听说亲手做的寒衣有分量,就手工给他做了一件,或许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在刚才那个场景之中被说出来,就变得意有所指了。
“可能吧。”周楷之点点头,不去想了,这时戚然叫了他一声,说想吃个苹果。
他微微一愣,没明白这话题怎么就转到吃上了,他纳闷地看向戚然,发现戚然在吩咐完他之后,快速往他身后扫了一眼,之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等着周楷之行动。
周楷之就坐在一堆供品旁边,苹果就手就能拿到,他以为戚然就是馋了,于是挑了个干净漂亮的正要抛过去,戚然却让他拿过去给他。
是少爷脾气又犯了吧,周楷之这么想着,还是站起身走到戚然身边,擦了擦苹果表面,递到他手里。
谁知道戚然怔怔望了他身后一会儿,又突然说不想吃了。
他在周楷之松手的瞬间往后猛退,那苹果在土里滚了两圈,停在树根底下。
“肯定酸。”他说。
整个下山的路上,戚然都没说一句话。
周楷之一会儿问他冷不冷,一会儿问他累不累,想不想上厕所,戚然只是摇头,一个字都没施舍给周楷之。
终于到了山脚,轮椅推到车边忽然被周楷之踩了固定,他走到戚然面前蹲下,问戚然到底怎么了。
戚然闷闷的,还想摇头,被周楷之按住了下巴:“别说没事,这一路都没搭理我,我到底哪做错了?”
他问得认真,眉宇间尽是探究的神色,戚然瞧了瞧他,别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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