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护什么东西了,就连你的母亲,我的旧友,也是她救回来的。”
“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是她的替补。”红桃缓慢地放下盖在自己脸上的手掌,他望着对面的菲比,轻声说,“我想让她成为国王公会的会长,和这个战队真正的战术师。”
“你让她去做会长?”菲比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你要离开公会是吗,你要去做什么呢?”
红桃偏过头,他眼神沉静地望着岛外的雨,没有回答。
那天夜晚,他又来到了他母亲的墓前,这是一个很偏僻的欧洲小乡村,红桃将整个乡村都买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去打理这个村庄,整个村庄里只有他母亲的墓而已。
雨下得很大,红桃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沉寂无言地站在他母亲的墓前,隔了很久很久,才蹲下来,他抱着膝盖,像个感到寒冷的小孩一样将身体蜷缩起来,从膝盖抬起头,用那双紫色的眼眸安静地望着他母亲的墓上的照片。
“我见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女孩。”他轻声说,伸出手拂去照片上的水珠,“比上次和你说的菲比还要厉害,她救了利百加。”
“我想把公会给她。”
“菲比说得没错,我的确很软弱,无论我拥有多少【盾】来保护,我都没有将你带回这个世界的勇气。”
红桃语气越来越轻。
菲比很早之前问过她,为什么不复活自己的母亲,明明举一个公会的力量是可以做到的,红桃当时坐在办公椅上失神了片刻,然后散漫地笑着回答——死人也是有意愿的。
随便就复活死人,你有问过她还想活着吗?如果她复活之后活得痛苦,想要再次死亡,那你要亲手再次杀死她吗?
——或者再次看着她自己杀死自己呢?
复活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还是有教廷,还是有军火商头子,还是有一切可以凌驾于他头顶上,轻易地从他的手里剥夺她自由,消遣她美丽的存在,十年前他保护不了她,十年之后,他也没能成功地保护从岛上下去的人。
正如利百加嫁给菲比的父亲之前,向他告别说的那样——岛之外,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过是大一些的岛罢了。
唯一脱离世俗桎梏的岛屿天空之城还漂浮在天空上,阴雨连绵,到处都是当年审判留下的血腥气,这是他唯一可以掌握和保护她的地方。
但如果她活过来,他难道要让她像他一样,数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这个布满了曾经伤害过自己痕迹的岛屿上吗?
他当初进入游戏被愤怒和仇恨烧灼着,获得了可以制裁敌人的能力之后,反复地折磨和审判着对方,在这种极端的,带有巨大力度的仇恨里,敌人被痛不欲生地折磨的同时,他也渐渐的疲惫起来。
红桃开始有些空茫和疲惫,有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和那个男人——那个导致了这一切开端的男人,他的生父——有几分相似的脸之后,又会感到一种无法自控的厌恶。
厌恶,仇恨和疲惫交错着耗干了他,他在岛上,一个人躺在绒布里恍惚地听雨声,地上那些曾经代表着上面定居者的扑克牌散落一地。
为什么要一直审判他们的,他们的罪已经确定,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菲比问他——杀了他们,一切就结束了。
他总是不甘心就那么轻易地给那群人一个解脱,让他们和自己的母亲最终都归于一个结局——死亡,他们死后的灵魂是否会叨唠她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也是因为那位客人留给他的纸条,他总是把死亡当做这些人的最好结果,但那日在菲比疑惑的询问下,红桃罕见地思考了一下——如果真的杀死了他们,会怎么样呢?
杀了他们之后,我又要做什么呢?
红桃很轻地询问自己。
从那一日算起,他已经在这座岛上待了十二年了。
他一开始建立公会想要变得更强大,他的确如愿以偿地变得更强大了,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势力,甚至拥有了和军火商抗衡和对峙的实力,公会仓库里的积分日流水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段,在早期的时候,他还有点解脱离开岛的兴奋劲,如自己童年所愿的地成为了一名演员,向所有人展示自己,也曾经天真地希望得到她所说的,不带那种欲望意味的夸赞。
但事实就是得不到的,他接触过的人,从连续写信三年给他工作室的粉丝到说是相信他演技才选择他的投资商,形形色色,十分多,只要他愿意,或者只要他一个眼神里,他们品出了额外的意味,他们都非常愿意和他上床。
权利,金钱,情爱,几乎这些事情的顶端他都见过了,用一种冷酷又倦怠的姿态。
真的存在过她说的,只是真心夸赞她美丽的人吗?还是只是她看错了,那人眼底其实也有欲望的余辉呢?
他没有愿望,没有欲望,没有想做的事情,没有想去的地方,一日一日地待在岛上听大雨落下的响声走神,他变得越来越懒,连打比赛都只喜欢开【盾】折磨对方,而不是主动进攻,所作所为就像是期待着有朝一日有谁会在赛场上突然杀死自己。
这一切都在看到那个名为黑桃的玩家手上黑色的骨鞭之后戛然而止。
他已经想不起自己看到黑桃那一刻的具体场景,就像是在大雨天里听到了一声炸雷,他几乎是静止了下来,所有思绪涌到了一起,他难得坐直了身体,怔然地看着小电视上黑桃挥舞的黑色骨鞭。
“他叫什么名字?”他听到自己问。
王舜恭敬地回答他:“皇后,他是这一届的黑马。”
“他没有名字,好像是有个代号,叫黑桃。”
【我的本名你无法呼唤,喊我代号就可以了,你可以叫我黑桃。】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红桃对黑桃的疯狂探寻被理所当然地理解为了追求,他罕见地这么有事业心,追着黑桃一路厮杀到了联赛的第二名——但其实只是因为黑桃这家伙眼里只有比赛和对手,如果不是在赛场上遇到,这人是绝对不会回应你问题的,会直接从你旁边走过去,就像是没看见你一样。
在输掉比赛之后,红桃站在黑桃的面前,主持人让他们握手的起哄声一直在响,但红桃却一直没有伸出手。
红桃望着黑桃,眼里几乎没有情绪,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你的鞭子和代号,是谁给你的?”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就那么刚好对得上。
黑桃回答:“我不记得了。”
红桃沉默不语良久,他还是伸出了手,再抬头,又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慵懒笑容:“非常高兴认识你,希望下次和你在赛场上见到的时候。”
“那个时候,希望你能想起你问题的答案。”
再后来,菲比进入游戏,小女巫加入了公会,红桃在多次试探黑桃无果之后,他又重新懒了下去,开始放手对公会里的权利,让小女巫依次接手。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菲比难得单独找上红桃,她盯着对方,“你放手这么快,今年年底小女巫就能全部接手国王公会,你要离开公会做什么?”
红桃静了很久,答非所问地开口:“去岛外面。”
他眼眸半垂,散漫地笑起来:“去跳舞之后,没有人想和我上床的地方。”
菲比静了一下——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情,红桃几乎从不下岛,他厌恶着岛外,就像是他厌恶这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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