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少清怒极反笑:“哦是吗?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还有我对吗?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留我一命的是不是?”
“我并没有‘特意留你一命’,脑量子态的扫描是在全舰范围内进行的,但是星舰上唯独有一个死角无法扫描到,那就是我的监控盲区——观星回廊。当时你正在观星回廊里,所以我没有扫描到你的脑量子态。”
等一下,卫恒启动脑量子态扫描系统时,我正在观星回廊?
俞少清很快发现了异常之处。
“依照你的说法,两个派别的冲突是在投票结束后发生的,但是我身在观星回廊的时候,投票应该还没开始才对啊!”
“你迟到了。”卫恒说,“大家不愿等你一个人,所以在你缺席的情况下开始了投票。”
“什么?不可能,我明明是准时……”
俞少清忽然停住了。
目光转向腕上的手环,上面显示着目前的时间。
“卫恒,校准我手环的时间。”
“遵命。”卫恒说,“你手环的时间比标准格林威治时间迟了十五分钟。目前已经校准。”
原来如此,俞少清想,是我的表慢了,所以我才会迟到,才会刚巧逃过一劫。
“这不可能……我怎么会连自己的表慢了那么多都没发现……”
“你的手环有人为修改过的痕迹。”
——是华嘉年。
俞少清想起昨天华嘉年同他说话时按了一下他的手腕,一定就是那个时候手环被做了什么手脚。
但华嘉年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调慢他的时间,约他去观星回廊?华嘉年早就知道这场冲突吗?为了让他避免变成主机中一段数据的命运,所以让他去星舰上唯一的安全区避难?
俞少清大脑乱作一团,什么也无法思考了。他只能呆呆地望着这片死寂的墓场,任凭舰桥顶灯的白色人造光芒洒在自己身上。
他想,啊,比起太空中的星光来说,人造光芒是多么的明亮夺目,又是多么的……冰冷残酷啊。
第41章 孤独的研究者 …
俞少清独坐在第一实验室中,周围悬浮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全息影像,全部都是关于如何复原脑量子态的数据。
他望着那些深奥的符号的数字,双目无神,犹如溺水者在数学的深海之中载沉载浮。
距离那场“屠杀”,已经过去三年零九个月了。
三年来俞少清一直在研究脑量子态的复原方法,可进展却越来越缓慢,乃至于止步不前。每当俞少清望着他自己画出的那些错漏百出的蓝图,都感到万念俱灰。
他做不到。
也许他的才能仅止于此了。他永远也发明不了复原方法。只有谢睿寒那样的天才或者秦康那样经验丰富的学者才有望突破目前的瓶颈。他俞少清这种凡俗的庸人,永远也无法与他们比肩。
起初他满怀热情,想凭一己之力拯救众人,他还年轻,也做过力挽狂澜的英雄梦。
他复制了每一个死者的基因,然后命令万用机器人将遗体拖进粉碎机,粉碎至分子级别,重新进入星舰的生态循环系统。这种做法肯定会召来伦理上的争议,但是“方舟1097”上已经没有能够指责他的人了。
他开始研究脑量子态复原技术,一旦技术实现,他就能通过事先记录的基因克隆出躯体,然后将脑量子态传输进去。这样死者就能复活了。
理想和计划总是很美好的,可热情的火焰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所浇熄。
世界上有些事,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热情已然在不断的挫折中消耗殆尽,现在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是恐惧和绝望。
他害怕自己永远都是孤独一人,只能在这艘棺材般的星舰中度过残生。
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船舱中,就连回荡的脚步声都令他痛苦得心碎,每一声回响都像一个亡灵从地狱里发出的呐喊,死死攥住他的神经,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而他的呐喊,又有谁能听见?
亚历山大·塞尔柯克【注】在荒岛上独自居住了四年,但他知道世界上仍有其他的人类,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获救。
【注:《鲁滨孙漂流记》中鲁滨孙的原型。】
可俞少清不同。在这苍茫的太空之中,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之内,都再没有第二个人类了。
没有人会来救他,他只能自己拯救自己。
星舰上安装了完备的基因复制设备,他可以依照所有死者的基因,克隆出一模一样的人。但即使在基因的层面完全相同,克隆体和原型也是不一样的人,因为他们拥有不同的意识,所以是不同的人。
他也可以动用“方舟1097”的人类基因库,随机匹配精子和卵子,制造一批新的人类。方舟计划中最坏的预想就是乘客全灭,然后星舰自动启动基因库。但是哪怕他制造再多的试管婴儿,也无法改变两千个灵魂亟待拯救的事实。
这理应是他的责任。因为他是卫恒的创造者,有义务对卫恒所做的一切负责,也因为他是“方舟1097”上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类,如果他不做,还有谁来做呢?
俞少清在第一实验室中不知呆坐了多久,直到大门静悄悄地滑开。
秦康走了进来。
“小俞。”他愉快地向俞少清打招呼,“今天晚上我打算为睿寒办个party,你来不来?”
俞少清动了动,转动僵硬的脖子,瞧了秦康一眼。
“今天晚上?”他嘶哑地问。
“你忘了吗?今天是睿寒的二十岁生日啊。”
对了。他想起来了。谢睿寒今天年满二十周岁,秦康打算给他一个惊喜。俞少清提议他向军需官申请一批贵金属,打造成戒指,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送给谢睿寒。
秦康和谢睿寒互有好感,可一个傲娇地不肯说出口,另外一个碍于年龄和身份而不敢表白,两个人就这么生生地错过了。俞少清后来查阅他们的私人日志,才发现这个秘密。
“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到的。”俞少清缓慢地回答,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戒指你准备好了吗?”秦康问。
俞少清点点头。秦康打算邀他做伴郎,所以戒指的事交给他去准备。他直接越权打开了物资仓库,提取了一小块黄金,熔成圆环的形状。他的金工技术不大好,不过心意到了就足够了。
他伸手进口袋,摸到了那枚冷冰冰的金属环。他掏出戒指递给秦康,可当他放手的时候,戒指穿过了秦康的手掌,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弹跳几下,骨碌碌地滚向墙角,然后停住了。
俞少清失声痛哭。
面前的秦康只不过是个全息影像而已。
大约一年半之前,他再也无法忍受孤寂的生活,所以拜托卫恒模拟星舰上每个人的外形,制作了一模一样的全息影像,投影在他身边。这些影像由卫恒操作,像他们的原型仍旧活着时那样,在星舰上活动,甚至会和俞少清交谈。而俞少清也假装他们是活人,与之互动。
卫恒相当有创造力,甚至像模像样地编出了剧本,比如将“秦康”和“谢睿寒”凑作一对。“谢睿寒”十八岁生日那天第一次喝了酒,借着醉意和胆气向“秦康”诉说了心意,两个人就这么在一块儿了。俞少清目睹这个场面,边笑边哭地给他们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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