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房间(20)

　　环绕着在它身上的那无数细长触手表面泛着浑浊的光芒（就如同遍布整个实验室的霉菌一样），它们灵活地攀上了阿利斯特的身体，然后熟练而精准地探入了红发法师学徒的口鼻与耳朵。
　　阿利斯特的身体剧烈的痉挛了起来，他的身体在那只怪物的衬托下显得那么渺小，脆弱而破败……艾文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利斯特的身体不断地扭曲成古怪的模样，觉得对方仿佛忽然之间不再拥有“人类”的属性。
　　没错，阿利斯特在这一刻看上去仿佛已经不再是他的同类，而是另外一种，跟低级，更无价值的物体，比如说……被玩坏的玩具，或者是导师们在恶劣而残酷的试验后随意丢弃的实验动物的尸体。
　　艾文几乎以为阿利斯特会这样死去。
　　他看上去无论如何都快要死了。
　　触手的轮廓在那铁青的死人皮肤下凸显出了鲜明的轮廓，一丝暗红色的血线从红发青年暴突而起的眼球缝隙中缓慢地留下来。
　　但是紧接着艾文便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
　　“艾文……”
　　说话的是哪只怪物。
　　哪只几乎无法忍受让其进入自己视野的可怖怪物。
　　艾文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坠入这样可怖的场景之中——那只怪物的怀抱里镶嵌着同伴的尸体，可是它的口中却清晰地吐露出了人类的语言。
　　“艾文……咔咔……*&%￥……我……O&^%……”
　　阿利斯特的声音在斑斓而晦暗的污秽光芒中回荡。
　　最清楚的单词是“艾文”，剩余的一些音节听上去就像是杂乱的噪音。
　　那只怪物的嘴唇肿胀得就像是腐烂了许多天的死人，当它开口说话的时候，口腔内部细细密密的眼珠子不断地相互摩擦着，宛若水疱一般在破裂，涌出粘稠灰黄的粘液。但紧接着，新生的眼球会从孔洞中冒出来，每一颗都比之前更加肿胀。
　　“我……爱……（*%￥……我爱……”
　　“我爱你。”
　　艾文终于意识到，那只怪物正在搜刮阿利斯特的灵魂。
　　它夺取了阿利斯特的舌头与语言。
　　然后正在企图与艾文交流。
　　它身上的每一颗眼珠忽然都齐刷刷地对准了艾文，细长的瞳孔镶嵌在满是血丝的眼白之上。
　　“我爱你，艾文，我愿以永久的死寂与虚空爱你，直至永恒，直至星辰终结，万神腐烂。”
　　它说。
　　短暂的调整期之后，它那丑恶口腔里吐露出了红发青年曾经拥有的低沉而沙哑的嗓音。
　　那声音听上去甚至称得上是悦耳，还有那么一丝蛊惑人心。
　　然而配上艾文此时所见到的场景——那只怪物，还有阿利斯特那凄惨到了极致的尸体——那美妙的声音却骤然拥有了同等的丑恶与恐怖。
　　“不……不……”
　　艾文发现自己正在不自觉的低吟。
　　他满脸都是因为剧烈的恐惧而溢出眼眶的生理性的眼泪，身体颤抖地宛若中了婆罗之毒的病人。
　　怪物无数只的眼睛痴迷地凝望着艾文。
　　它缓慢地动了，蠕动着那庞大，丑恶而无法言喻的肿胀身躯，然后企图从破碎的茧壳中拔身而出，滑向艾文。
　　“我爱你啊，艾文……”
　　它依旧在机械性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而在它的视线与告白之中，艾文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那一根名为“理智”的丝线绷断的声音。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拒绝我拒绝我拒绝我拒绝我拒绝你这丑恶之物你这污秽之子我拒绝我拒绝不不不——”
　　艾文喉咙里迸出了仿佛野兽濒死之前一般的惨呼。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到了最后他发出的甚至已经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另外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也更加邪恶的声音。
　　嘶嘶——
　　几乎是在他惨叫出声的同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转过身朝着实验室的大门狂奔而出。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唯一想到的便是逃离，逃离这过于可怖的一切。他毫不犹豫（甚至说得上毫无察觉）地踩碎了无数的“脱落者”，但更大的危机却并非来自于他的脚下。
　　在听到从艾文口中发出的古老语言之后，整个实验室里所有快要成熟或者并未成熟的茧球全部都躁动了起来。
　　那些透明程度不一的茧壳纷纷破裂，苍白而扭曲的肢体在粘液的包裹下亟不可待地探身而出。
　　一些已经孕育接近尾声的茧壳之中出现的，是与米利安法师差不多的形态……肿胀之蛇或者是腐虫……
　　但对于艾文来说，最让他感到恐惧的却是另外一些，那些刚刚进入孕育状态的可悲个体。
　　“救……救我……”
　　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仿佛还有些眼熟，生着一张孩子气的脸，他的整个肩膀和手臂都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只是皮肤青白如尸。可是他的肋骨之下，却早已腐烂，亦或者说，被消化殆尽，但这并非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加悲惨境遇的开始，那白森森的肋骨上包裹着霉菌一般的粘液与古怪的肌肉，肌肉的缝隙中生着葡萄串一般连接在一起的凸起脓包。而这个时候那年轻人正伸着双臂挡在实验室的大门一侧，绝望地朝着艾文发出哭嚎。
　　可是艾文却毫不犹豫地踩了过去，他轻而易举地踩碎了那年轻人的双臂，然后用力扯开了大门。
　　年轻人的哭嚎之声在艾文的脚步中变得异常遥远……但是紧随着而来的那些濡湿的摩擦声与爪子的哒哒生却并未远离。
　　艾文甚至不需要回头看便知道，“它”追了上来。
　　“艾文，我爱你。”
　　阿利斯特的声音宛若鬼魅一般徘徊不去。而那些细密的，接连不断的摩擦声让艾文恐惧得几乎快要昏迷过去。
　　他以这辈子跑过的最快的速度在幽暗而死寂的走廊里不断的狂奔着。
　　也许是因为精神太过于紧张的缘故，这走廊看上去仿佛漫无止境，而地板更是他的奔跑中变得潮湿，绵软。
　　终于，在某个拐角之后，艾文再也控制不住酸软而刺痛的腿部肌肉摔倒在了地上。
　　“艾文。”
　　阿利斯特的声音近在咫尺。
　　“到我身边来，我是这样的……这样地深爱着你……你将在我身边品尝黑暗与永恒……”
　　只是这一次，那音调其实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它变得甜润，嘶哑，扭曲。
　　每一个音节的震颤中，都泛着邪恶与令人窒息的独占欲。
　　“不——”
　　艾文颤抖着咀嚼道。
　　他强迫自己用手撑着地板，企图站起来，但是一种冰冷而柔韧的触感却缠上了他的脚腕。
　　“唔……”
　　艾文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力气仿佛在某种神秘魔法的作用下倏然消失。
　　他重新摔在了地上……
　　触手缠上了他的脚腕，轻柔地将他往身后拖去。
　　艾文在绝望中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颗巨大的人头……几乎占据了整个走廊的，正垂涎欲滴地凝望着艾文。
　　那一只怪物借用了阿利斯特的脸，只有脸，曾经称得上是俊美的五官被无限放大，因而显得格外扭曲。它像是在呐喊着什么似的大张着嘴，口腔里含着的是另外一颗稍小一些的头颅，看上去依旧是阿利斯特的模样，只是变形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同样的，那张脸也将自己的下颚拉到了极限，口中含着的是同样给扭曲而恐怖的头颅。
　　一颗头套着另外一颗头，最后那颗头颅总算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大小，但经过了无数细微的变形之后，那张脸呈现出来的却是与阿利斯特的俊美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面。
　　似人而又非人，即便是地狱中的大魔鬼要会因为与那张脸对视而感到战栗。
　　从它的口中探出了细长而红润的舌头，那正是缠住艾文脚踝的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