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28)
他又坐直了,朝向自己的好友:“你说,哪里有问题?”
“……”好友目瞪口呆,哪里有问题?你还能问出这句话,这简直是……简直是无处说起啊!
他望着alpha迷惑不解的疲累面容,知道他的困惑不是装装样子,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件事哪有问题,又是哪出了差错。
他静默少顷,琢磨着开口道:“老朋友,是这样的:我们……我们彼此都出生在……用个俗套点的词吧,上流社会,权贵家庭,对不对?我们父辈的积累深厚,你……你家,你家族的财力权势就更厉害啦。然后巧不巧,我和你又分化成了alpha,你……唉,你的情况又更可怕了,顶级的alpha!百年难遇,千年一见!所以我天生就比一般人更强,更优越;你,你比我这样的alpha还强,还优越。只是……”
“……只是,”他叹了口气,“人天然不平等,这谁都得承认,说平等、公平,对我们来讲都是屁话!ABO的世界,我们就是特权阶级啊!但人不把人当人看,那到底是有点不应该的,老朋友。你太太说他爱你,我信,omega不就是这样么,以夫为天的,可你却没把他当人看,你把他当了一个……交换的物件,对吧。所以我觉得……”
“他爱我,我就得把他供着么?”alpha依然觉得这事不可理喻,“爱莫非是什么免死金牌不成?”
好友哑口无言,讪讪看向他。
“你看,我说人,我说人格、尊严,你每年还要为了政绩跟弱势群体拉关系呢,干毛不能理解一下自己的老婆啊!”好友急眼了。
alpha道:“哦,我懂了,你觉得我欺凌弱小。”
“我……”
“所以,我没给他花钱吗?”alpha问,“你知不知道他家每年能偷偷摸摸地从我这得多少好处,他把我伺候高兴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行了行了!”好友一口气堵在心口,他也累了,争论不下去了,他恨恨道:“你老婆没在发情期把你弄死,我看就是他太好心!”
发情期,这个词仿佛是个无形的开关,即刻给alpha的大脑强塞进雪片般纷纷扬扬,破碎清晰的片段。他被噎了一下,眼瞳中流露出不自觉的心虚,以及愧疚。
“……是,”他承认了,“这点上……我确实欠他很多人情。”
好友与他相识多年,太了解他是什么人了,见到他突然这么老实的认了,联想到之前“玩物”、“欺凌弱小”、“花钱”之类的只言片语,愈发觉得他没干好事,而且瞧这架势,omega在发情期估计也是以德报怨,摸着良心也挑不出错的,现在人都死了,解药也吃了,alpha仍旧念念不忘……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祥的征兆。好友皱紧了眉头,听见男人问:“……我想不明白,我真的做错了吗?”
“没!”他一个激灵,飞快即答道,“你就……你就按你的想法走就行了,就算你想还他人情,人也不在了,对吧?别想那么多,我觉得你做的……呃,还好吧,你也没虐待他嘛,对不对?”
alpha欲言又止,好友强忍着良心谴责,接着说:“就这样吧……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的,你要没事就行了。他的事呢,你也别想太多,真的不能想太多,真的。你是活人,你还得往前走,熬过这一波,下一届铁定你独揽大权,看好你兄弟!”
好友都这么说了,alpha也就把心里的那点不安暂时抛到脑后,他笑道:“说什么废话,这就走了?”
“走啦!”好友心说这还不走呢,再不走就得聊出事了,“我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吃饭呢,下次约个饭局,咱们再好好说吧。你注意身体啊,保重!”
送别了朋友,alpha站在客厅,他忽然觉得,房子空寂得似乎有些过头了。
omega的遗物还没叫他的家人收走,此刻这里犹留存着他生活过的一点一滴,alpha的目光从浆果灯上头掠过,他骤然回想到,那天晚上,妻子就是坐在这里同他据理力争,提出用腺体换离婚的要求的。
“先生……”佣人站在一旁,因为惧怕他身上过于凌厉可怖的气场,嗓音颤颤的,“晚餐做好了。”
“……做的什么?”他随口问。
佣人回答:“菜单上的原都没换,管家给新添了一道鲫鱼汤。”
“……”他的步伐一下停住了。
“倒了!”谁也说不出什么缘由,alpha心头蓦然火起,这种情绪像极了恼羞成怒,一下便把他撩到了爆发的边缘。他厉声说:“别再让我听见餐桌上有这道菜!”
佣人被吓得飞跑出去,急匆匆地传达他的命令,alpha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他抬腿上楼,关门时罕见地没控制住力气,摔得整栋别墅都震了一下。
第三十四章
胜利的滋味如此轻而易举,民众的爱戴和掌声环绕着他,政敌亦在他的手下节节败退。明面上,他是失去了爱人的丈夫,暗地里,未婚妻的世家同时给予他坚定的支持。夜深人静之时,那些恭贺的讯息和投靠的忠心全都飞越重重阻碍,想要传达到他的耳边。
光环加身,alpha却有些确定不了方向的茫然,他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然后呢?他还需要些什么?成功的果实唾手可得,他反而在树下狐疑地徘徊不定,张望起远方将颓的暮色。
“宴会、舞会、宴会、饭局……”他喝了过多的酒,嗤笑着,在半梦半醒间把那些殷勤的请柬当做回旋的扑克牌投掷出去,“我是什么,司仪吗,请得这么勤快?”
“那是人家欢迎你啊,”身边有人这么说,带起一阵雾雨般的清凉气息,“你不想去?”
alpha晚上确实喝了酒,但没醉到大着舌头说话的程度,他的脑袋稍微发晕,高深莫测的笑容倒是保持得很好,他说:“没大没小的,叫先生。”
对方笑了,宛如觉得他很可爱似的,一面笑,一面将冰冰的湿布放在他的额头上:“好,先生。先生要不要喝醒酒汤?”
alpha伸手过去,想抓住那人的手,看看它是不是也凉凉的,不过,他抓了个空,只摸到自己额头上盖着的湿漉漉的毛巾。
“靠过来一点。”他不满地说,醉意朦胧的时刻,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被释放出去了一样。他感到一具温暖的身体挨了过来,方才没有抓到的手,这时也安慰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omega比他年纪小,没满二十岁就戴了结婚的戒指,与他一齐生活了五年多,他是个合格又不太合格的妻子,出于情份的要求,alpha也得对他说:“蠢货们把锅推到恐怖袭击上,但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很快就能给你报仇了,别急。”
“我没急,”omega轻声笑了,“我也不觉得痛苦呀。那时候,我还昏睡着呢,死亡都是刹那发生的事情,我只觉得身体忽然轻飘飘的,四周也很亮……”
alpha拧着眉头,沉声道:“够了。”
omega不说话了。
“不用向我描述你的死亡过程,我不想听。”alpha不耐烦地说,眉间微微跳动着,又让人看出一丝焦虑的躁动。
omega叹了口气,说:“先生其实不用自责的……你说了,我想要的都会得到,现在我已经得到啦,我想去哪就去哪,天空和海洋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先生对我许诺的自由,我不是正牵着它的手么?”
alpha一下变了脸色,他遽然从床上坐起来,声色俱厉地道:“你拉着谁的手?!你给我放……!”
他怒火勃发的声音在卧室里飘荡来去,头上的湿毛巾也掉在了床单上,寂静的寒夜浑如没头没脑劈来的一个巴掌,将他抽得身体重重一颤。
——他身边没有人,没有人同他温言软语的说话,没有人抚摸他汗湿的脸颊,也没有人……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