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9)
“八九不离十。”宫先生详细说:“香盗要偷剑谱的计划原本就没几人知道,不可能一夜间能传遍整个武林,显然早有预谋。”
沉香面无表情道:“除了他们三个人,恐怕找不出第四个来。明显是故意传播藏宝图的消息出去,让江湖人寻你麻烦,不然怎会有暗卫特意在沧浪江畔等着刺杀你。”
宫先生捋顺山羊胡须,忍不住哼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会算计。”
虚生垂首把玩起指间墨玉戒弩,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瞬息不见,“就不知他这只黄雀能扑腾多久。”
“楼主内伤可好全了?”宫先生见虚生面色润泽,原没想起要问,巧在沉香说起倒提醒了他,“书院那几个老头子啰嗦得很,恨不得自己来瞧上眼才心安。”
“沈梦君的车马刚好要去五学书院,我瞧顺路,所以搭乘到书院才分道扬镳。那日在山脚巧逢肖老,他们已亲自过目,应该不会再盯你来问。”宫先生了解自家楼主性子,除他们几个老家伙和沉香,对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忽然转性与人同乘马车,背后必有隐情,果然听到虚生冷言冷语吩咐:“派人去查沈梦君底细。”
宫先生目光闪动,心中依稀有所察觉,“楼主怀疑沈梦君与合欢斋有关?”
“查过便知,但愿是我多心,否则未免可惜这女子。”虚生惋惜之意是真,毕竟像沈梦君这般名扬的才女,格局本不该如此。
“确实。”宫先生不由得点头赞成,他曾在五学书院见过沈梦君数次,对这气度高华的姑娘印象颇深,不觉上心多问句,“若真是合欢斋的人,该如何处置?”
虚生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方桌,“暂且监视即可,至于她身边的小桃留命不留眼。既偷来监视我,总要付出些代价。也当给合欢斋个警告,有下次,我要的就不止是佳人的一双眼睛了。”
宫先生行礼立刻答应,好像他们所谈的不是挖人双眸,而是平常普通不过的闲谈。在旁伺候的乐呵老伯见虚生不断扇凉,悄声进屋许久,出来时手里端来碗正在冒冷烟的甜汤,小心的摆放到虚生面前。
“说了半会儿子话,楼主喝完绿豆百合汤解暑吧。”虚生捧起景泰蓝珐琅碗,摸到细密冰凉的水珠,郭林楠见虚生反应,笑道:“原冰镇着,后来竺苓层主来送话,说楼主伤势没好全,贪不得凉,我才提早取出来,由这酷热天捂了会儿。”
无知楼的几位层主没有瞧不出竺苓心思的,不过大家太清楚虚生脾气,亦知竺苓心思所求无望,私下里对两人未成对佳偶略觉可惜。宫先生见机笑说好话:“到底是女儿家心思细腻,不像我们大老粗。”
虚生尝了一勺,果不如冰时爽口,冷漠道:“多此一举。”
作者有话要说:
啊~小天使啊~小天使~拎着大米的小毛爪呼唤小天使~
第10章第10章
宫先生本打算多夸上两句,见虚生这般不满,没多说下去,讪讪地把话全吞进肚里,打从心底觉得惋惜。宫先生略微思忖会儿,谨慎提道:“玄机阁近来查出不少香盗事迹,虽都是楼主多年掩饰伪装的答案,只不过这么隐秘的事,他们能查得到,实力不容小觑。”
虚生垂眸出神间忽闻玄机阁,黑眸顿时微睁抬,“随他们查便是,坐实盗香女子身份,我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宫先生略有所思,虽不信玄机阁真有能耐查到虚生身上,到底还是提了句,“怀明墨比季贵妃更难缠,楼主还须小心为上,他身边还有个难对付的辛里,这人聪颖狡黠,识人很准,前两年我安排进玄机阁的探子,被他发现不少。”
“就是怀明墨身边那书生?”沉香拿布擦着澄净的短剑,忽然想起那日与自己交手的书生,萌生丝好奇。
沉香性子冷,除了虚生很少有旁事会挂在心上,从她口中突然说起别人,莫说宫先生意外,连虚生也忍不住歪头睨向沉香,“你认识他?”
“隐世山庄外交过手。”
虚生眉梢微挑,问道:“和你比如何?那日在隐世山庄外接应,结果晚了半个时辰才到对岸,难到是因为他?”
沉香点头不语,又听到虚生问:“这辛里功夫怎样?”
“那次交战我占些许上风,不过这人功夫不差,如果认真较量,应该一百五十招之内难分强弱,一百五十招之后难说究竟谁胜。”沉香神色冷若冰霜,让人不得不信服。
宫先生原对辛里没算太上心,如今倒觉有必要仔细调查他番。虚生倒没丝毫觉得意外,淡笑说:“他理该有这本事,否则怀明墨也不会重用他。怀明墨虽是玄机阁阁主,不过大多时候会交给辛里去打理,阁中小事几乎是辛里一手包办,玄机阁人才济济的地方,要真是个文弱书生代阁主出面,岂能服众。”虚生用郭林楠端来掺了薄荷油的茶水漱口,想到前朝正是风云诡谲,半点马虎不得,“宫先生,让你的人盯紧前朝,事无巨细的看紧了,任何小事都别放过。”
“我知道,楼主请放心。”
虚生颔首起身,既已饭饱便盘算着去找地喝杯清茶,沉香清楚虚生习性,早起身在旁等待。宫先生在无知楼中最为神秘,所以不大方便陪虚生露面,把虚生送到乌衣坊街口,转身便消失在坊间无尽的黑暗里。
走出乌衣坊没几步,虚生和沉香便进了不远的丰乐坊,只有一条大街相隔,两个坊却有着天壤之别,丰乐坊间人声鼎沸,不管是茶馆、酒肆,还是勾栏院、小倌馆,皆是吵吵嚷嚷人欢马叫。丰乐坊与长明坊不同,长明坊多接待的是达官贵胄或是文人墨客,丰乐坊往来寻乐的多是武林人士、商贾,偶有上层人士前来,无非是找红馆人享乐一夜,毕竟小院的女子、小倌花样比较多。
一水居与一品居对门而开,卖得茶和酒皆是全庆州府最好的,每日前来品茶喝酒的客人络绎,连上层的贵人文士都会纡尊到来。此时天色已晚,一水居仍灯火敞亮,居中茶桌多有人在。
“客官里面请。”虚生刚进门已被店小二前来招呼带路。
店小二很是机灵,见是和尚带姑娘来,如此二人便想往角落带,才走到楼梯边,就见店中掌柜走下来,恭敬道:“虚生大师,老板有请您雅阁小聚。”
掌柜使眼色打发走小二,亲自带虚生上楼,送到三清阁里。只见雅阁中有一老者正在独自品茶,衣着华贵却没商贾半点铜臭味,他更像个儒雅夫子。
虚生浅笑盘坐在一水居老板对面,等掌柜关门走后,方笑道:“没想到说书先生不在,一水居生意还这样好。”
“若是生意清冷,怎供得起楼主无度挥霍。”
“辩机先生此言差矣,莫不是你有能耐日进斗金,我又怎么敢肆意奢靡。”
辩机先生轻哼一声,想到虚生烧去的浮光锦夜行衣,越发觉得心疼,连连翻白眼,“楼主就别往我老脸上贴金了。”
虚生忍不住笑出声,心情看着还不错,揶揄道:“贫僧实话实说,哪里是夸大其词胡乱说,无知楼上下有谁不知辩机先生行商本事。”
“论从商赚金的能耐,合欢斋也不差,玄机阁自有门路。我也没见他们的斋主、阁主像楼主这样糟蹋钱的。”谈及金钱靡费,辩机先生很是痛心疾首,恨不得能挤出两滴泪来,好让自家楼主开悟,
虚生接过沉香手中的天青瓷杯,拿起矮桌上的西施壶,自倒杯热茶啜小口,转身倒进洗杯缸里,洗干净西施壶又重泡壶茶,看得旁边的辩机先生连连哀叹浪费。虚生轻吹清澈茶面,悠然尝上几口刚泡出的新茶,轻笑道:“合欢斋主哪里是节俭的人,不过是碍于身份罢了。再说合欢斋做的是纯粹的皮肉生意,太奢靡浪费会遭天谴。至于玄机阁,领得是皇粮,隐世山庄如今在孟帝心中地位微妙,怀明墨要敢铺张奢侈,不是自寻麻烦么。我不同,钱来得向来——正大光明。”
辩机先生听到虚生顿后四个字,差点气岔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沉香幽幽飘来句:“可和尚不该四大皆空么。”此话了得,辩机先生险些喷出刚吞下的茶水,虚生更是呆愣一阵。
“佛祖心中留,阿弥陀佛。”虚生单手竖于胸口稍向前倾,再直起身,神色全然不同,“沈梦君会在五学书院住多久?”
“似乎会住上几日,她离开的时候,我会派人来通知楼主。”
假剑谱若真被盗原也无关痛痒,只不过虚生实在好奇沈梦君身份,想了想招近在身后的沉香,低声吩咐:“你马上亲自前往药王谷,日夜监视,务必抓到那日偷窥跟踪我的人。”
“是。”沉香脚跟才挪,又停住迟疑道:“属下一走,楼主护卫该如何是好?”
辩机先生笑眼挥手赶人,笃定道:“庆州府是无知楼的地盘,谁敢暗刺楼主,自有天罗地网等他。再说,楼主功体已恢复九成,哪怕四大派掌门或季先生亲自来,都未必讨得到便宜。老夫也很好奇,有谁能挡下百年功体的第十重冥象神功。”
“山外青山,楼外有楼,江湖素来是卧虎藏龙的地方。”虚生说得谦卑,气韵更显得虚怀若谷,茶水热气冒在他面上,让人看不透他模糊的神色,而在那不见底的黑眸下隐约有股骄狂邪戾。
辩机先生布满褶皱的面上有双非常精厉的眼睛,略有茧子的粗糙老手捧着茶杯,眸光游离在楼下人群中,“江湖谣言纷扰,楼主不打算平息么。”
虚生目光盯在正一跛一步走上二楼的贾半仙身上,慢吞吞说道:“自然要撇清香盗与此事关系,不过所谓藏宝图一事倒是好加以利用。”
辩机先生眸珠微动,老谋深算如他怎会揣测不出虚生意思,“武林热闹事总是层出不穷,楼主不会是打算多添上一把火吧?”
“既然热火朝天的,怎好叫它清冷下来,我不过是加些柴木炭块。”虚生的嘴角多了点令人嫌恶的浅笑,语气里有丝丝期待,“唱大戏的舞台既然有替我搭上,哪有一人唱独角戏呢。生、旦、净、末、丑,该凑齐的名角哪能凉在一边,总不能叫等在下头的看客失望。”
辩机先生思量了会儿,想着凭空捏造不大好,遂笑道:“反正肖去华闲得发慌,我今夜回去便让他画上几幅地图,保证能以假乱真。江湖人是最闲不住的,听闻四大派最好客,想必会招待的很好。”
虚生轻笑点头,眸中有着孩童般的烂漫,仿佛是见到稚子喜爱的玩具糖人,“少林记得放后些,这番欢闹的模样,我要亲自瞧瞧。”
“只要楼主别起兴破戒便可,露了底可难办了,我几个老家伙兜不住。”
虚生原心痒难耐,听得辩机先生一说,仿若头顶浇下盆冰水,顿时失去兴头,难得淡笑的嘴角微瘪,“当然知道。”他起身走到门边,拉了拉垂下绳穗,斯须后听到掌柜前来的声响,“掌柜,你去问问陶然阁的客人,有时间同我饮杯茶么。”
掌柜接令匆匆离去,来回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不敢贸然闯入,轻敲木门小声道:“贾先生有请虚生大师。”见虚生开门走出,立即恭敬地打算带虚生过去,但瞧虚生摆手便识趣地没跟在后头。
陶然阁大门早已打开静候贵客来访,陶然阁里的人却没什么能招待客人的东西,只有碟四喜蜜饯和桃酥饼,紫砂壶嘴没有热气冒出,显然贾半仙并没沏茶。
贾半仙瞧见虚生身影,忙笑着把紫砂壶往前一推,谦虚道:“我就不在虚生和尚面前班门弄斧了,太丢人现眼。”他见虚生从暗袋中取出的绿茶,茶叶周身遍布白毫,细直又圆润光滑,随口道:“太姥山的毛尖?似乎是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