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35)
打头那人显然没料到,萧澜竟会如此不顾情面,出手便是毒辣狠招,眼看第二鞭已急速而至,赶忙后退两步,拔刀全力应对。
这回冥月墓所来皆是高手,百余招后,阿六臂膀中了一刀,向后踉跄退了两步,又担心会有人偷袭陆追,紧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从背巷阴暗处,又鬼魅般溜出来四五人,如同鱼一般在空气中滑游,须臾就攀上了马车。
阿六大声道:“爹!”
萧澜袖中飞出两把夺魂钉,将对方打落一人,又一鞭扫开身前阻碍,向马车飞奔而去:“小心!”
尖锐匕首刺穿木板,带着寒气与杀意扑面而来,陆追眼底墨黑一片,右手拔剑出鞘只反手一旋,马车顶便四分五裂,将上头趴着的人震落在地。
绷带掉落在地上,陆追活动了一下脖子,觉得脑袋倒是清爽不少。脸颊上的伤自然还在,这点时间也只够勉强止血。夜色中,蜿蜒疤痕爬过那原本白皙漂亮的脸颊,不狰狞,反而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陆无名所创的功夫招式讲究大开大阖,鲲鹏展翅。只看剑谱,都觉得该是由七尺大汉来使,方才能配得起那雷霆万钧的碾压气势。只是此时亲眼见过陆追手中的清风剑后,才知什么叫行云流水,落叶飞花,才知陆家剑法,本该如此。
三尺长剑光寒凌冽,来势劲急,将对方二人打得连连后退,情急之下举了刀剑来挡,却反被横扫削平。手中握着半柄断剑,更是大惊失色心里没底,纷纷向后躲去。
陆追却没再出杀招,而是单脚踩上一截树干,借力腾挪纵跃,一剑呼啸凌空劈下,将阿六身边那人逼至三尺外。
“爹。”阿六拍拍胸口,幸好幸好,差点以为要送命。
“滚!”另一头,萧澜也收回乌金鞭,对地上几人冷冷道,“告诉姑姑,明日我自会去见她,今晚若再来找麻烦,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几人低应一句,爬起来一瘸一拐,狼狈不堪跑出了巷道。
萧澜回到陆追身边:“你怎么样?”
陆追双眼疲惫手一松,清风剑“哐当”落地,人也软绵绵倒了过去。
“啊呀!”阿六大惊失色,赶紧拦腰将人抱住——虽然他爹是不知为何硬是要向着另一头倒,但也总算是成功抱了过来。
萧澜:“……”
阿六小心翼翼拥着人放到马背上,转身问萧澜:“还出城吗?”
萧澜道:“出。”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看给我爹累的,站都站不稳。阿六踢了一下马腹,带着陆追一溜烟窜出了巷道,只留给萧澜另一匹马,与一架没了车顶,稀稀烂烂的破马车。
……
接下来的路途挺平静,天明之际,三人顺利赶到青苍山那小院落中,里头却空空落落,没有人。
“咦,陶夫人去哪了。”阿六疑惑。
陆追回头看了眼萧澜:“会不会是下了山?”
“有可能。”萧澜点头,“娘亲来洄霜城中,就是为了凑这热闹,你该早就看出来了。”
“可山下有鬼姑姑,万一撞上,陶夫人未必是她的对手。”陆追担忧,“还是去看看吧。”
“好好歇着吧,这几天就别下山了。”萧澜道,“有迷阵在,这里无人能闯,林威那头我也会带话过去。”
“你当真要去见鬼姑姑?”陆追问。
“她将我一手从小带到大,不管最初目的是什么,曾经做过些什么,总不能往后都避而不见,事情总要说清楚。”萧澜道,“不过你放心,还没将那些残缺的记忆找回来,我也不会让自己再出事。”
陆追点头:“好。”
“什么都别想了。”萧澜拇指轻轻蹭过他的侧脸,“专心养伤,别留疤,当真不好看。”
陆追一弯嘴角:“嗯。”
萧澜笑笑,转身出了小院。
晨间雾霭浓厚,很快便吞没了那高大的背影。
第39章 鬼姑姑 你与他, 只能活一个。
陆追觉得自己有些没底。
他不想放萧澜走, 却又不得不放他走。
“爹。”阿六在面前晃了晃手,“你在想什么?”
陆追回神, 摇头道:“累了一夜, 回房歇着吧。”
“我不累。”阿六坐在他对面, “爹,冥月墓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此事说来话长,”陆追道, “不过简而言之,鬼姑姑想要的所有东西, 都是我的。”
“比如呢?”阿六问, “她想要什么?”
“冥月墓, 红莲盏,还有你口中‘姓萧的’,”陆追道,“都是我的。”
阿六惊道:“冥月墓也是咱家的?”
陆追敲了敲他的脑门:“我以为你要问萧澜。”
“问他作甚,”阿六正色道, “爹有我和娘便够了。”连林威都略微多余, 那姓萧的就更别想了。
陆追打直右臂,使劲伸了个懒腰,扶着阿六的肩膀站起来:“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什么事?”阿六问。
陆追云淡风轻道:“往后只要有萧澜在,无论我是晕倒或是哪里不舒服,或是有人要偷袭, 你都不用管,懂吗?”
阿六掏掏耳朵,困惑无比:“为啥?”
陆追耐心道:“没有原因,你只管照做便是,也不准再问为什么。”
阿六只好答应,心里却很是忧虑,千万别说爹还想认个儿子,自己并不需要多余的兄弟——当然,娘生出来的除外。
回到屋中后,阿六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问:“要下山请个大夫回来吗?”
陆追问:“你不舒服啊?”
怎么能是我不舒服呢,分明就是你不舒服。阿六道:“爹方才都晕了。”
“我哪里晕了。”陆追随手拿起桌上铜镜,看了眼脸上的伤疤,“那是装的。”
阿六更加费解:“为何要装晕?”还未等陆追回答,又猛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是为了让姓萧的降低警惕性,毕竟我们与他不熟,不能让对方摸清根底。”
陆追一句话梗在喉头,半晌后才道:“嗯。”
“那爹你歇着吧,我出去煮些早饭。”阿六抖开被褥。
陆追道了声谢,便伸手掩上屋门,继续看着脸上蜿蜒伤疤,叹气。
微凉薄云散去后,一轮日头红红暖暖挂在东方,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街上却没有多少百姓,连早点摊子都寥寥无几。那些江湖人士依旧霸在李府中,虽已掘地三尺,却依旧没找到任何与红莲盏有关的线索,那两名鹰爪帮弟子亦无踪无影。不管问李银多少次,都只换来 “不知”二字,有人急了想要严刑逼供,身边门派便赶紧拦住——这老头可是唯一的线索,若是死了残了,只怕就当真白忙一场了。
眼看李府摇摇欲坠,城外枯树林却依旧平静,裘鹏看起来并无要出手相助之意。
而那两名鹰爪帮弟子,也早被林威暗中安排人转移,关押到了一处银号地牢里。
萧澜穿过半座城,才找到一处还开门做生意的酒楼,小二刚刚替他挪开椅子,隔壁桌便坐满了人,将手中刀剑“哐啷”放在桌上,惊得其余食客赶忙躲开。
萧澜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吃完早饭又饮了一壶茶,方才站起来向外走去。
那几人瞬间围上前:“少主人。”
萧澜问:“姑姑在哪里?”
那几人闻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昨夜回去的同伴个个鼻青脸肿,还以为今日又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于是躬身道:“少主人请随我来。”
萧澜大步跟了过去。
待这一行人背影消失,陶玉儿方才从背巷缓缓出来。
李老瘸道:“夫人当真就这么让少爷走了?”
“你担心他?”陶玉儿摇头,“我却不担心,澜儿在冥月墓中长大,若非万不得已,那妖婆子不会舍得伤他。”
李老瘸道:“是。”
“况且这当中还有个陆明玉。”陶玉儿道,“澜儿知道该怎么办。”
李老瘸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陶玉儿指尖一旋,两枚玲珑红豆飞速射出,竟是生生穿透了一处青砖院墙。
“啊哟!”痛呼传来,像是个年轻的姑娘。
没料到竟会有人偷听,李老瘸脸色一变,骤然跃起落在那院中,片刻之后,手里拎着一名粉衫女子丢到陶玉儿面前:“夫人。”
那女子揉揉胳膊,坐在地上偷眼打量陶玉儿,面相倒是挺水灵聪敏。
“胆子不小,我说话也敢偷听。”陶玉儿居高临下,“哪个门派的小野丫头?”
“我哪个门派都不是。”那女子辩解,“是来这城里找相公的,后来见你与这位老伯在拐角说话,不想打扰便躲进了院子里,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找相公?”陶玉儿问,“你叫什么名字,相公又是谁?”
“我姓岳,叫岳大刀。”那女子答得爽快,“我相公叫羽流觞。”
“羽流觞?”陶玉儿将她拉起来,“这名字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我相公的名字天下第一。”岳大刀喜滋滋,“那我就走了啊,最近这城里可乱了,你们也要小心些。”
“慢着。”陶玉儿拦住她。
岳大刀不解:“还有事?”
“你也说了,这城中乱。”陶玉儿上下打量她一眼,“看你小姑娘孤身一人,若是遇到坏人也无人相帮,不如与我们同行吧。”
“真的啊?”岳大刀闻言眼中先是一喜,后又道,“可我只想找相公,不想掺和别的事情,我一定要在今年成亲的。”
“我也不想凑这城中的热闹。”陶玉儿道,“只想找儿子,找到儿子,我就会走。”
“那也成。”岳大刀干脆道,“多谢了。”
陶玉儿笑笑,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小巷。
踩过铺着青石板的小路,萧澜跟随冥月墓的弟子,来到城中一处破落的老旧宅院外,连大门也只挂了半扇,摇摇欲坠,窗户上亦是蛛网遍布。
“少主人。”弟子侧身,“姑姑就在屋里。”
萧澜微微点头,伸手推开木门。
屋内灰暗一片,只在窗户中泄进几束阳光,细小的灰尘飞舞着落在陈旧家具上,像是已被封存多年。
一名白发老妪正坐在椅子上,脸上沟壑遍布,手如枯骨。旁边站了几名冥月墓的弟子,黑蜘蛛也在其中,见到萧澜进门,纷纷躬身行礼:“参见少主人。”
萧澜道:“姑姑。”
“可算是来见我了。”鬼姑姑深深叹了口气,“还当你心野了,不愿回来了。”
萧澜道:“昨晚伤了姑姑的人,实属逼不得已,今日澜儿是来谢罪的。”
“什么叫我的人?”鬼姑姑摇头,“那是冥月墓的人,也是你的人。”
萧澜道:“姑姑说的是。”
“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何要派你出墓?”鬼姑姑又问。
萧澜答:“杀了陆明玉,夺回红莲盏。”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鬼姑姑继续问,声音嘶哑,倒是听不出多少怒意,反而有些沧桑与失望。
萧澜道:“当年伏魂岭惨案,当真是他所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