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钦也纳闷,明明已经离开将军府,为何绕了那么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事先已经踏入的陷阱。
“主子,我们回来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你以为他不想找到我吗。”燕羽衣勾唇,讥讽道:“就算是前任燕氏家主,也有害怕的东西,这代表严渡是有弱点的。”
从朝政而言,严渡并不希望燕氏双生的秘密暴露,这证明他还是想保持现状,想要兄友弟恭的局面。
但他却忽略了燕羽衣本身是个独立的人,而后为洲楚的将军,燕氏家主,其次才是已经投靠西凉的,严渡的胞弟。
毕竟是遥远的记忆,燕羽衣也只被刺激出情绪最激动的部分,剩余的仍旧模糊朦胧。
燕氏少主被掳走,这么大的事,为何后来都没有人提及?
甚至是严渡,十几年也并未透露过分毫。
理性告诉燕羽衣,他得找到证据再去质问。但直觉驱使他,这必定与严渡有关,只要他问,必定能得到答案。
燕羽衣收回目光,转而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吩咐道:“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再差人去请严大人回府,告诉他,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他晚膳。”
严钦点头:“是,主子放心,属下待会便去通传。”
严钦虽并非跟燕羽衣最久的部将,但却是最懂得燕羽衣心思的那个,只要燕羽衣动动手指头,他都知道他想要什么。
燕羽衣:“朝局稳定后,我便进宫请陛下旨意,将你派往大宸边境驻守,几年换防后,官职便会再升一阶。”
“主子,属下还想再在府里待些日子,领兵打仗管那么多人,我怕我做不来。”严钦将披风往燕羽衣肩头一搭,实话实说道。
“此事也不着急,再好好想想。”燕羽衣只是提前给严钦思考的时间,并没有立马就要将他派出去。
主仆二人边走边聊,直至沐浴用的内室,燕羽衣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枕在贵妃榻中睡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起身脱衣进浴池泡着。
他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军医,但不知为何,就是想自己安静地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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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海棠树。
这里是在那场火灾中唯一保存完好的建筑。
后来,燕羽衣又在其中增加了用于观景的游廊,围绕着海棠而立。
军营琐事诸多,严渡回得很迟,以为燕羽衣大抵会等得不耐烦,独自歇息去,然而他那弟弟的亲卫抱剑府前等候,一路领他来到湖心亭附近。
严钦将灯交给严渡身旁亲卫,行礼离去。
廊桥银装素裹,飞雪凛冽地覆盖整个湖面。
远处灯火阑珊,似乎可见人型轮廓,男人横穿冰层,一路畅通无阻。
“兄长。”
燕羽衣稳坐茶案旁,用银夹将烘烤后的花生拨进骨碟,而后再摆几颗柑橘,仔细地将其以相等的距离排列。
所有完毕,他转而询问已经入席的严渡:“我的侍卫没有告诉你,我在等你用晚膳吗。”
“营里混入奸细。”严渡在燕羽衣面前,丝毫不掩饰当日行径,“审问费了点时间。”
燕羽衣掀起眼皮,果然看到他衣襟点点鲜红,颇为诧异道:“我以为兄长是换过衣服才来见我。”
“从前皆是如此,怎么今日戎装,倒叫我惶恐。”
严渡听燕羽衣这话阴阳怪气,微不可闻地蹙了下眉,而后仍旧用寻常关怀的语调对他道歉:“下次定陪你用膳。”
“还有下次吗。”燕羽衣捧起茶碗,轻轻地对着热气吹了口。茶香四溢,就连风都带不走这股清香。
“大宸的茶果然是好。”
他边感叹,便从身旁取出食盒。
五层高的八角食盒,共有三荤一素,最底层用来盛放保温用的炭火,燕羽衣拿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垫了帕子。
他贴心地将碗筷摆好,并且又在严渡的注视下,将放在热水中的温酒取出,是个一寸高的白瓷瓶。
“听说你今天去了旧址。”严渡双指搭在酒杯沿口,手肘放在桌角,整个人以极其慵懒的姿态,单手撑着下巴斜睨燕羽衣。
燕羽衣点头承认:“既然兄长晓得,为何不当场将我抓回去呢。”
“你以为东野侯府的守备好闯?”
“还记得当年兄长败给东野丘,如今我杀了他,也算是为兄长报仇。”燕羽衣轻描淡写,意欲盖过这个话题。
严渡勾唇,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燕羽衣,半晌,他将酒杯往前推,松口道:“倒是忘了,你的功夫向来远胜于我。”
“当年家主想要你我二人各分文武,到头来还是你更符合燕氏家主的期望。”
酒液斟满,燕羽衣将瓷瓶摆在他与他之间居中的位置,转而捧起茶杯继续饮了口,道:“家主之位,从来都属于兄长,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从对朝局的见解,把控人与人之间的欲望,严渡得心应手,这是燕羽衣所不具备的。
他很少起盘桓周旋的心思,就算有,那也是在战场,对敌可用,对内却很难下得了手。
大家都是西洲人,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谈的,非得兵戈相见,滚血入刃才舍得冷静吗。
严渡捻起酒杯,杯壁抵在唇旁一瞬,眸光微微闪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又将酒杯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并在燕羽衣投来询问的意味下,屈指扣了扣桌面,道:“等着。”
少年时,与兄长相处时,他也总是习惯先扣桌面引起燕羽衣的注意,而后才表达自己的想法。
燕羽衣喉头滚动,身体没动,只是目光跟着他,一路向前。
严渡撑伞,顺着石子小径向前,脚步轻快畅通无阻地往终点是海棠树的方向去。湖心亭内所有的路,四面八方,均通向的是最中心的海棠树。
海棠是母亲当年与父亲大婚所栽,直接从宫里挪过来的成品,经由宫内花匠养育,比外头流通的更茁壮。
燕羽衣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棵海棠开花,每到它盛开之时,总是军营招兵的季度。唯一春日芳菲的那次,此树却罕见地未开花,他坐在树下百思不得其解,觉得此树定是因为自己与兄长比身高,总是用刀在它枝干中刻长度,故而树小心眼地恨上了自己。
后来,母亲抑郁终日,燕羽衣也不再在她面前提及海棠。
想到那些往事,好像是上辈子的事,燕羽衣恍恍惚惚地想。
他看着严渡绕着树走了一圈,低着头似乎是在找什么,很快,他收起伞,将其靠在旁侧,脱掉碍事的胸甲,径直用佩剑对准土地扎了进去。
剑锋凌厉,冻得僵硬的土地完全不是它的对手,严渡挖出脸盆大的坑,旋即开始徒手刨着什么。
“……”燕羽衣放下茶杯,忽地被他提起了久违的好奇,于是也起身踩着羊绒毯,光脚走到檐下,踮起脚尖眺望。
零散在几十米开完侍奉的小厮们见此,也只是停留原地等待主子的传唤。整个将军府,如今是两位主子,忤逆谁都不行。
严渡掌管府邸的规矩,像是在审问犯人,燕羽衣懒得搭理他这幅手段,叮嘱自个手底下的不必搭理。
摆在炉中的水壶沸腾两次,严渡终于从中挖出了个什么东西,双手抱着它往回走。
离得近了,燕羽衣才看清那究竟为何物——
酒坛。
严渡将酒坛放在第一阶台阶,脱掉已沾染泥土的外袍,内里竟然半件未留,就这么赤膊地重新坐了回来。他的亲卫主动上前带走酒坛,却好像没有为自家主子添件衣物的意思。
“我记得你以前很怕冷。”燕羽衣将帕子递给严渡擦手。
严渡饶有兴趣道:“还记得什么。”
燕羽衣唔了声,继续说:“还有点不喜欢喝酒。”
官场来往,少不了以酒待客助兴,燕羽衣只要在家,便会在严渡应酬之后,提前准备好醒酒的汤药,无论多晚,他都会等待兄长喝下才回自己的院子就寝。
现在是严渡主动找酒喝,故而觉得新奇。
酒这种东西在战场是暖身的东西,燕羽衣不贪杯,但喝得时间长了,千杯不醉倒算不得,但只要他想清醒,倒真没有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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