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铎也收回视线。
听过禅后,他们今晚也是要留在寺中的,便由僧人引去客房。
晚饭还是斋饭,饭后,在寺中不便处理政务,他们二人就披上大氅,随意在寺中闲逛,走去了后院,寺中长明灯燃着,曲径通幽,小径上的雪未扫,他和秦玄枵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步入后院,有一颗巨大的菩提。
菩提树干有几个人环抱那么粗,枝丫遒劲,横斜肆意生长,冬日里梧桐落叶都掩埋在厚厚的雪层之下。
比秦铎也当年见它时还要更苍劲些,但归根结底都没什么变化,一时沉浸在时间之静与变的感慨中,秦铎也站在树下,静静抬头仰望着这颗梧桐。
忽然,手指被勾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看见秦玄枵站在他身边,伸出手,一点点轻轻试探着,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握住了,手指就挤进他的手指之间,成了个十指交叉的姿势,紧紧攥住了。
“做什么?”秦铎也将手向回抽,没抽回来,莫名有点羞耻的,他压低声音,“在护国寺中呢,注意些。”
“这有什么,坦坦荡荡的牵手而已。”秦玄枵站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道,“爱情亦是人世间常情,护国寺里还有姻缘殿呢,连佛祖都祝福,我们又有何可遮遮掩掩的?”
秦玄枵说话时凑得很近,吐息扑洒到耳边,秦铎也听得耳根发烫,从手心传来的温度源源不断,他调整了下大氅的角度,用衣摆遮住他们二人交握的手。
掩耳盗铃一样。
秦铎也感觉自己的心乱了。
天色渐暗,秦玄枵侧眸看见了他耳根不甚清晰的一抹微红,满意地收回视线,抬头仰望蒙着雪被的菩提树,“别这么紧张......我总感觉你把自己逼得太过,过分注意言行的礼数,也始终让自己不得闲,就好像天下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你一样。”
“嗯。”秦铎也应了一声,“不然,心里总有愧。”
“哪有什么愧。”秦玄枵诧异道,“你道德感太高。”
他们在菩提树下站了许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只是站着,风一吹,略冷。
秦铎也想调整下领口,一动,就想起来他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响。
“陛下,施主。”
秦铎也回过头,看见住持正在他们身后,拄着根拐杖,看着他们。
他心里一惊,猛地甩开了秦玄枵的手,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动作过大,反而更不自然,像是做贼心虚。
“咳。”住持贴心地移开视线,偏头轻咳一声,假装没看见。
秦铎也匆忙调整好表情,带好了万无一失的表情面具。
“陛下,末学的师父今日恰好在寺中,邀您一叙。”住持弯了弯腰,道。
秦玄枵看了一眼秦铎也,用眼神询问。
“你去吧,找你的。”秦铎也还是觉得尴尬得面上烧的慌,就说,“我在这等你。”
“施主,外头天寒,去廊中等待吧。”住持道。
“好。”秦铎也点点头。
秦玄枵随着住持拐进了宝殿之内,之间一个老人,牵着个半大的孩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是你。”秦玄枵认出了眼前这个老人。
正是他小时候从那个狗洞钻出宫,迷了路后,遇到的那个老人,而十多年过去了,这位老人的面貌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师父,那末学先离开了。”住持退出殿内,阖上了门。
秦玄枵的视线在看起来面相更老的住持上落了一瞬,就收回目光,只看着殿中的老者。
“一别数年,没想到当初的小娃娃,已经成了皇帝啊。”老人爽朗大笑。
“你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说过朕会成为皇帝了。”秦玄枵从怀中取出那串破损的佛珠,“你给朕佛珠的时候说的,忘了?”
老人又大笑,“那时因为当初天命指引老身与你有缘,便给你算过一签......如今天命又让我来此,这是第二签,也是最后一签,皇帝,说说吧,想问老身些什么?”
秦玄枵几乎没加以思索,直接开口:“我与......”
“诶,你的命老身算不了了啊,”老人笑嘻嘻打断他,“老身有三不算,杀业深重者不算,功德无量者不算,非此间人,不算。你嘛,当时可算,如今,杀业深重啊。”
秦玄枵皱了皱眉,觉得无所谓,又开口:“那他——”
只见老人却像是知道他要问谁一般,直接摆摆手。
“更算不了,那位,占了个三成三。”
第77章 刺杀(含2k营养液加更)
吾有三不算。
其一,杀业深重者,不算。
其二,功德无量者,不算。
其三,非此间人,不算。
十六、亦或是十七年前,天道有常,亡国颓相,乱世将至矣。
吾随天道与魏王朝将来的亡国之君相见——那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孩子,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而今,天道有异,降下客星,山川已改,日月重悬,自倾颓至中兴,将魏王朝的年岁重新撰写。
原本吾与那孩子只有一次面见之缘,天道忽然又言,还有一次,吾便前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竟是陛下。
这孩子身侧那人,竟是陛下。
陛下在位时,吾还是那时候护国寺的住持呢。
忽然,一声响,将老人从回忆中唤了出来,他见秦玄枵盯着他,吐了一词。
“妖道。”
“?”老人有点懵,他指着自己:“老身修的是佛法。”
“有什么区别,”秦玄枵从一旁拉来一个椅子,大刀阔斧往那一坐,“妖妖调调的样子,满口胡言。”
老人:“......”
“真不知道天道究竟哪里偏爱你。”老人扶额无奈叹息。
“他心怀天下,为了救世甚至情愿牺牲自己,岐川水患时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又常劝朕仁政,何来的杀业深重!”秦玄枵凤眸眯起,紧紧盯着眼前,像嗜血的猛兽,不愿听到一丝有关秦铎也不利的说辞,“又何来的非此间人之说?你难道也学司天监用星象之说挑拨离间?”
老人懂了秦玄枵的意思,但只是摇摇头,并不多说,透过寒寺的纸窗,落到外面,长明灯火旁映着一道身影,老人眼中划过不甚明晰的怀念神情,“陛下啊......正是懂得这些的,才将杀业留于自身,将乐业给予天下。”
秦玄枵听不懂,皱眉:“说些什么呢?”
老人慈祥中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秦玄枵,视线在他袖口的忍冬暗纹上一扫,缓缓问道:“你可知,忍冬为何意?”
秦玄枵已然有些不耐烦,但看了眼忍冬暗纹,还是回答了,“忍冬凌冬而不凋,一如大魏历尽严寒,仍生生不息,奔赴光明之春。”
......这是成烈帝自北疆大胜归来所言之语,自此长野军军魂即为忍冬。
可寒霜厉雪,这支在在凛冬中磨练出的锋锐之师,挡的过关外的攻打,却躲不过来自背后的谋杀。
长野军已在先帝时灯枯油尽,彻底断绝。
秦玄枵听见老人古怪地低低笑,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忍冬啊,在佛法中,为人的灵魂不灭、轮回重生。”
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敲在秦玄枵的心上,他凤眸微张,在前几日脑中如流星彗尾一样转瞬即逝的灵感又重新归来,那一丝隐约遥远的猜想念头蓦然涌来,他这次猛然将其抓住,雪泥鸿爪的痕迹印在沙上,一点点踩进心里。
是什么......是什么......?
秦玄枵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回头去看秦铎也的欲望。
“你......莫要胡言乱语......死了就是死了,死者怎会重生,别把这些鬼神之说带到忍冬上,玷污了忍冬纹,”秦玄枵盯着老人,沉声道,“欺骗帝王......即使你有什么妖异之处,朕也照杀不误。”
但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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