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向来会装乖卖巧,他老师教养了他好些年尚且有时招架不住,何况是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何子言。
何子言没再吊他胃口,将那人的身份与江从鱼说了,原来那人不是旁人,恰好便是此前他们提到过的鹤溪先生。他这才入学就寻摸着怎么翻墙出去的,恐怕已经在鹤溪先生那儿重重地记了一笔!
江从鱼不反省自己淘气,反倒怪起何子言来:“你明知他来了,怎地不提醒我一声!”
何子言道:“我做什么要提醒你?”
江从鱼道:“我还以为我们一起吃过饭就是朋友了,原来你没当我是朋友。”
何子言道:“谁要跟你当朋友!”他不客气地放话,“我往后若是发现你翻墙,还要告诉夫子。”
江从鱼凑到袁骞旁边小声问:“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你怎么跟他交上朋友的?”
袁骞和韩恕一样话不多,只不过韩恕那是自小养成的内敛性格,袁骞则是连眼神都透着冷峻。他唇紧抿成一条线,像是谁来都撬不开似的,根本没有搭理江从鱼的意思。
江从鱼讨了个没趣,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自古以来有长处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脾气,甭管是当权的、富贵的,还是相貌好的、才情高的,大都是高兴的时候理理你,不高兴了便眼梢子都不匀你一个。
幸而他江从鱼也有长处,那就是他脸皮奇厚,骂他他不恼,撵他他不走,只要他自己高兴,干什么事他都乐意。倘若他不高兴了,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听。
老师说他这样迟早要吃大亏,江从鱼压根不信,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亏,更没遇到什么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即使因为自己顽皮或者爱偷懒而挨了老师不少打,他偷偷多看老师两眼便觉着自己补回来了。
袁骞不与他说话,江从鱼就与韩恕聊了一路,时不时还跟迎面撞上的老生打个招呼,一路快快活活地回到斋舍中。
下午他们这斋舍竟没旁人来了,应当是没别的新生入学。江从鱼是闲不住的性格,下午就鼓动韩恕他们明儿一起去各斋旁听。
分斋以后每斋住三十人,斋中的炉亭旁便设有讲堂,每日有负责本斋的夫子来授课。
对于各斋都要学的六经,则按照上舍、内舍、外舍分批去大讲堂中上大课。
像江从鱼他们这些新生分斋以后就是外舍生。
从成为外舍生开始,每个月都会组织本斋内考,每年则进行所有外舍生一起参加的外考。
只有每月内考和年终外考都及格了才能升入内舍!
由内舍升上舍亦照此例。
现在国子监招收的都是十九岁以下的生员,全都是朝气蓬勃的年纪,自是不会觉得自己考不上舍,一个两个都认为自己一进考场肯定拿第一。
江从鱼也是这个想法,一点都没把即将到来的分斋考试放在心上,忙忙碌碌地去其他斋舍串门交朋友。
不到半日的功夫,江从鱼已经把自己能结交的新朋友都给交上了。
江从鱼凭借着强悍的记忆力和归纳总结能力绘制出国子监的简略地图,与众人凑在一起点兵点将,准备明儿大伙分头去老生那边旁听,傍晚再回来汇总各斋情况。
争取每个人都能考上自己最想跟的夫子带的斋!
至于学正要求他们待在本斋讲堂里头温习……他们只要说是出去方便一下,溜过去听上小半个时辰就回来!
学正管再怎么严苛,难道还不许他们去蹲会儿茅坑么?
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哪里受得了整日枯坐,江从鱼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鼓动便都踊跃响应。
末了还齐齐击掌赌咒发誓,说是谁要是被逮个正着绝不把旁人说出来,只说是自己迷路绕过去的。
谁出卖朋友谁是狗!
何子言吃过晚饭远远见他们在那谋议,不由与袁骞讨论起来:“那土包子一准是想干什么坏事。”
何家在京师的地位也挺尴尬,说是皇亲国戚,陛下却又没给他们太大的恩荣。旁人见陛下对他们家不冷不热,便也不特意来与他们结交,只有姻亲自己走动得比较多。
何子言处得来的朋友就袁骞一个,见江从鱼才到国子监就交了那么多朋友,不免有些不忿。
袁骞不太赞同何子言去找江从鱼的茬,开口劝说:“由着他闹去,马上就要分斋考试了,我们还是好好温习吧。”
何子言一想觉得也是,就江从鱼这闹腾劲,能考出什么好成绩?说不定一考一个不及格,直接被国子监给除名了。
他觉得自己自幼勤快读书,哪怕不能拿个第一,肯定也该名列前茅。到时候那些人就知道不该和江从鱼交朋友了!
这么一琢磨,何子言便拿出本书就着夕阳余晖诵记起来。
江从鱼回到斋舍一看,何子言跟袁骞在那儿用功呢。难怪不愿意跟他们出去交朋友,原来是想偷偷努力!
江从鱼也不甘落后,脱了靴子上床,径直凑到人家边上问:“你们在背什么?我也要背!”
何子言恼火地合上书道:“你自己没书吗?看别人的作甚?”
江从鱼见何子言当真不喜欢自己,也没再去闹他,乖乖扒拉出自己的书在旁边背了起来。
当初他老师怎么打他手板他都不爱多背几句,如今离了老师竟是要自发地背书了!看来过去贪玩躲的懒,迟早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何子言本以为江从鱼会再闹上自己几句的,没想到江从鱼竟真就认认真真地看起了书。
他有些气闷,恼自己还不如个土包子沉得住气,便也认真地背记起手中的书来。
到夜色降临,一斋的人都早早地歇了,等着明日早起起来读书。
江从鱼有点睡不着,翻身瞧见左边的何子言,想知道他睡了没,不由伸出指头戳戳他的背。
何子言没有动。
江从鱼又好奇地继续戳了戳。
何子言转过身来怒道:“你有完没完?”
江从鱼道:“我还以为你睡了。”
何子言道:“睡了你就能这么戳人吗?”
江从鱼麻溜认错:“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给你戳回来,你戳吧,戳哪里都行。”
何子言哽住。
谁要戳回去啊!
江从鱼见何子言不那么气了,便与他说起小话来:“我睡不着,想我老师了。我爹娘去得早,是老师把我养这么大的。”
何子言道:“你爱想就想,关我什么事?”
江从鱼朝他露出个笑窝来。
月光正好照了进来,照见江从鱼脸上笑意盈盈,像个快活的小孩儿。何子言瞧见后气恼不已:“你笑什么?”
江从鱼道:“你和我说了说话,我就好多了,谢啦。”
何子言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生气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江从鱼。
偏他脑海里不知怎地一直冒出江从鱼方才的笑脸来,只觉那长而弯的眼睫一下一下地扫在自己心窝上。
他有些心烦意乱,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翻了个身转回去看江从鱼。
江从鱼还真没撒谎,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竟真的睡了过去。
睡得香甜至极、没心没肺。
何子言盯着江从鱼的睡颜看了挺久,神使鬼差地伸出个指头往他脸颊上戳去。
等触及那软和的脸蛋儿,何子言才猛地回过神来,忙收回手佯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江从鱼让他戳回去的。
何子言暗想。
都怪江从鱼!
与此同时,皇宫中的勤政殿依然灯火通明。
楼远钧派人送走被留下议事的几位大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倚到靠背上听暗卫禀报京中一些朝政以外的动向。
许是因为当初曾受制于人十几年,一路从傀儡太子当到傀儡皇帝,楼远钧在许多事情上有着不太正常的控制欲。
他不仅喜欢亲自处理各类政务,对于自己看重的人更是要时常派人去盯一盯。
免得他们脱出自己的掌控或者背着他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有句老话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照他这么个深究法,有几个人能没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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