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礼的地方在偏房,里面已经围了不少父老乡亲,冬日也没有事情干,这群老爷们闲着过来凑个热闹。
徐渊进来的时候,屋里安静了一下,有人悄悄问:“这谁家小子?怎么出落的这样好?”
“看着不像是咱们村上的人,可能是大福家的亲戚吧?”
刘大福搬了桌椅过来,又拿了礼单和毛笔,摆在桌子上。
徐渊挽起袖子便坐下,拿起毛笔沾了墨说:“谁先来?”
老少爷们更是瞪大眼睛,这小子居然还识字?!别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吧!
“我先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吊钱,足足有一百文。这老头是刘树春的亲堂弟,两家关系亲厚,随的礼自然多些。
“刘会民,一百文~”旁边唱礼的先生说完,把钱放进木头箱子里。
徐渊写的认真,一手漂亮的字惹得这群人又是大惊小怪。
“乖乖,我瞅着比里正写的还板正呢。”别看他们大字不识几个,倒是有点眼光,徐渊这手小楷写的确实出类拔萃。
写完一个后面的人接上,旁边有人突然认出徐渊。
“这…这小子看着像徐家大郎?”
徐渊写字的手停顿一下。
“那孩子有这么大了吗?我记得走的时候才八九岁吧。”
“差不多,徐大郎跟我家小闺女一般大,今年也有十五了。”
徐渊充耳不闻,手下的字迹丝毫不乱,仿佛没听见他们议论的话,写完礼单恭敬的跟各位叔伯作了揖,出了屋子。
等他一走,偏房里的这群老爷们才敢大声议论起来:“要我说,这徐家小子可了不得,瞅着像个有大出息的。”
“嘿,也亏了徐才想的开,竟然把这么大个儿子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
徐渊低着头加快脚步,迎面撞上刘灵芝。
“我刚要去寻你呢,娘让我叫你去吃饭,怎么了?”刘灵芝见他心情低落以为他受了委屈。
徐渊靠在刘灵芝的胸口深吸了口气:“没事,哥……我有点饿了。”
*
“吃药吃药,天天抱着个药碗,家底都让你喝干了!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命鬼!”徐才看着二儿子一肚子火。
前几天卖竹筐赚了二十文钱,昨天又让刘桂琴拿去抓药了。两幅药只够这个小子吃几天的,有多大家业够他这么败的?
徐二郎坐在板凳上低着头不说话,瘦的干巴巴的身子顶着个大脑袋,看起来格外怪异。
这钱原本是想留着自己买酒喝的,如今都填了这小子的肚子,徐才越想越气,抬起腿就踢了他一脚。
“哇!”徐二郎扯着嗓子嚎起来,把徐才吓一跳:“闭嘴!憋回去!”
在外面收拾院子的刘桂琴闻声急忙往屋跑,见儿子哭的脸通红怒道:“徐才!你是不是又打二郎了?!”
“我就拿脚碰了一下,都没使劲……”
刘桂琴掀开儿子的衣服,见后背一块通红的大脚印子顿时发了疯。
“他都这样了你还舍得打?你是不是想他死啊?二郎可是你亲生骨肉,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说着就要上来拼命。
徐才一边闪躲心里嘀咕:我刚才使劲了吗?明明就是碰了他一下。
一不留神,脖子被刘桂琴挠了两条血印,疼的他龇牙咧嘴。
“别他妈蹬鼻子上脸!”徐才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刘桂琴跌倒在地,腰刚好磕在锅台角上,疼的她半天站不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徐才你个杀千刀的!我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跟了你个鳏夫,给你生儿育女你现在倒欺负起我来了,你没有良心!”
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女人的咒骂声吵得他头疼,徐才拿起桌子上的皮帽子躲了出去,留下刘桂琴娘两抱头痛哭。
徐才揣着手朝村子里走去,打算去铺子里赊点酒,过几日赚了钱再还,路上迎面撞上个熟人。
“徐大哥,你干嘛去啊?”说话的人叫刘有德,跟徐才家住对门,身材细瘦,长着一双三角眼,一说话满嘴烂牙,看着就不像正经人?
“我去铺子买点东西,你这是干嘛去了?”徐才见他腰上系着白布,嘴角还挂着油。
“这不是我堂叔没了,刚去他家写了礼。”
“哎哟,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没的,刘二叔一家也回来了你知道不?”刘有德神神秘秘的说。
“回来就回来呗,怎么了?”
“啧啧啧,你这儿子现在可不一般呐。”说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走了,留下徐才满头雾水。
“我儿子?我哪个儿子?”徐才愣了一下才想起被刘翠花带走的徐大郎,这几年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么个儿子,甚至连孩子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刘有德的话倒是勾起他的好奇心,大郎现在什么样了?揣着手朝刘树春家走去。
徐才来这个时间正赶上刘家刚开席,炖好的肥肉一碗碗的端上桌,离老远都能闻见香味,馋的他直咽口水。也没写礼,觍着老脸进去找了个空桌坐下,跟着吃了一顿大席。
吃完抹抹嘴刚要走,就看见灵棚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墨色长褂的少年,深色的衣服衬得他皮肤雪白。
男孩个子快跟他差不多高了,头发用发带束在发顶。鼻梁高挺,一双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挑,身边跟着个小姑娘,他低着头温柔的跟小孩说着什么……那副模样徐才让突然想起自己死了许多年的妻子。
“大…大郎?”
徐渊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了一圈。
“大郎!”徐才又叫了一声。
徐渊这才在角落找到那个身穿旧衣满脸谄笑的男人。
“小丫,你先进屋找奶奶去,爹有点事要办。”
“嗯。”小丫乖巧的点点头,跑进了屋。
徐渊深吸一口气朝徐才走过来,原以为自己再见到他时会激动,愤怒,难过……结果徐渊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跟大街上见到卖糖葫芦的小贩,拉车的车夫,乞讨的乞丐差不多,像个陌生人。
“你来干什么?”
“爹想你了过来看看你,这么多年了,你不想爹吗?”
徐渊眉头微挑:“我为什么要想你?”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是爹不对,爹跟你道歉,跟爹回家吧。”说着伸手要拉徐渊。
徐渊侧身躲开,神色冷漠的说:“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了吧,当年你把我按猪肉作价六百文卖给翠花婶子时,我就已经是刘家人了。”
徐才一噎:“当年是爹鬼迷心窍,我早就后悔了。儿啊,我才是你亲爹,父子没有隔夜仇,你还能恨爹一辈子?”
徐渊微笑道:“恨你?不不不,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若不是你把我卖给刘家,我今日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你!你还敢不认老子?”徐才恼羞成怒拉起徐渊就往外走,心想这孩子被刘翠花那泼妇教坏了!以前老实巴交哪敢这么跟他说话。
徐渊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被他拽了个趔趄,扯也扯不开,气的脸色涨红:“你放手!”
两人的争执很快引来不少人过来围观。
“这孩子是谁?徐才拉他干嘛?”
“瞅着好像是他家大郎。”
“徐大郎不是卖给刘翠花家做上门女婿了吗?现在又反悔了?这也忒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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