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死了,是吗?”李彻低声道,“她早就死了。”
李承化沉默了,来回踱步后又坐回位上,才出声道:“是。”
“……为什么?”声线微微颤抖,李彻抬眼直视着他,“您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她的!”
“彻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承化变了脸色。
“为什么连她也要杀呢?我知道父亲心狠,从不顾及手段,可是我以为您起码会遵守对我的承诺……”
“你这是什么话?”李承化微恼,“我什么时候杀她了,我根本就没下过那种命令。”
“那您为什么要隐瞒静姝的死讯呢?”李彻看着他。
“我……”他顿时张口结舌,转而彻底恼怒了,“好,好,即使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就什么都不管的跑回来质问我?质问你的父亲?”
李彻身形颤了颤,垂眼沉默良久,“静姝的尸骨呢?”
“没有尸骨,谁知道死在哪儿了。一个女人罢了,你想要我还能给你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彻儿,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还能为她毁了大业不成?”
李彻看着他,默不作声。李承化心头猛地一抖,起身走到他面前,“彻儿,你要清楚我们这么辛苦谋的是什么,同样都是李姓一族,凭什么我们就要屈居人下?这些年来,我苦心经营筹谋这些,耗费了多少财力和精力,花了多大的力气去讨好诱导淮南王一死来给我们铺路,又费了多少心血去匈奴那个鬼地方跟蛮人讲道理,你知道的,我辛苦了多久才好不容易得出今日这个局面。”
“父亲……”
“彻儿,父亲已经年迈了,你是我的儿子,等到我们大业已成,到那时候这一切,这江山,就都是你的了,你可要比李延贞那个废物强得多啊!”李承化急切道。
然而李彻深吸了口气,有些哽咽地轻声开口,“孩儿知道自己总是让父亲失望,可是我不管怎么努力,都还是没有父亲的胸襟和野心。我不想要江山,我只想要静姝。”
茶杯‘啪’地一声被狠狠掷在地上,四分五裂,李承化气得不禁发抖,“李彻!”他直指着李彻,“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只要记住,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得干干净净,给我收起你这副窝囊样子。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你提起那个女人一次!”他拂袖而去,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一室寂静,李彻指尖动了动,摸到袖中一个细长圆滑的物什,染着他的体温,又似乎染了淡淡的脂粉香气。他不需看,他知道那是支彤管。
斯人已去,留物尚在。
那日李彻接过这支彤管,却只看着她笑,明知故问,“你为什么送我这个?”
静姝抿唇,只笑不答。
“你去读了那首诗?那你知不知道那诗什么意思?”他又问。
静姝便低下了头,脸上绯红,仍不说话只是笑意深了。李彻也笑,不追问了。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踯躅。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是相思诗。
李彻缓缓委顿于地,捂住了脸,压抑着终于痛哭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 静女
《诗经 ·邶(bèi)风》
静女其姝(shū),俟(sì)我于城隅(yú)。爱而不见(xiàn),搔首踟(chí)蹰(chú)。
静女其娈(luán),贻(yí)我彤(tóng)管。彤管有炜(wěi),说(yuè)怿(yì)女(乳)美。
自牧归(kuì)荑(tí),洵(xún)美且异。匪(fěi)女(乳)之为美,美人之贻。
第六十三章
南境军营。
总将张攸在门前微一踌躇,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而入,对斜倚着桌漫不经心翻书的人恭敬道:“大人,所有人已经在校场集合完毕,只等您过去检阅。关于这些天的检兵事宜……”
“这个不急。”楚明允打断他的话,仍低眼瞧着书,“我有事问你。”
“是。”
“淮南寿春的事你知道多少?”楚明允道。
张攸垂下眼,只道:“属下不知。”
“哦?”楚明允抬眸瞥他一眼,“你离得这么近,怎么不知道?”
“属下与南境军的职责是戍卫我大夏疆土,而淮南的叛党是西陵王封国的内乱,何况内乱时容易有外敌趁机入侵,属下一心只有边防,没有打探过那边的事。”
“朝中派遣援兵之时,兵部也传令让南境军赶往支援,你没见到命令吗?”楚明允道。
“见到了。只是属下整饬好队伍刚刚出发,就传来了叛党和援军消失的消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撤还了。”张攸答道。
“原来如此啊。”楚明允一手闲闲支着下颔,慢慢地点了点头,“张攸,几年不见,你倒真是大有长进。”
“大人过奖了。”
“哪里过奖,”楚明允轻笑了声,从书页中抽出一封信来,“谎话说得天衣无缝,胆子也大了许多呢。”
张攸从容的神色在看到信的瞬间崩解,他慌忙跪了下去,急声道:“大人请听我……”
“闭嘴。”楚明允道。
张攸顿时收声,埋深了头不敢看他。
“随手抽了你一本书看,恰好就发现了这封信,你说巧不巧?”楚明允慢慢打量着这封薄信,“里面写了什么呢?”
他张了张口,半晌,只能低声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属下……”
“我不知道,”楚明允道,“抬起头,你来告诉我。”
身形僵硬,张攸暗自挣扎片刻,还是缓缓抬起了脸,撞上楚明允视线复又惶惶不安地垂下眼,“信里……是九江郡守韩大人送来了千两黄金,但您也看到了,他上面只说是抚慰犒赏的心意,什么要求都没提。大人明鉴,属下虽然确实收了,可……可我没有擅用职权做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你对淮南不闻不问,不就正是他要的,还需要做什么?”楚明允抬起手,手指轻轻地点在他额头,慢声道,“你们是各取所需,两相得益了,可我的事又该怎么办呢?”素白手指随着话音缓缓下滑,最终停在咽喉,指尖冰凉如刃,楚明允微蹙眉,瞧着他,“嗯?”
张攸已然面无人色,一动也不敢动,颤着声道:“……大人,其实属下,对寿春还是知情一点的。”
楚明允微微挑眉,“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吗?”
“……刚才太慌张,一时没想起来。”张攸硬着头皮道,“这事是属下糊涂,但我还没完全被钱财迷了心窍。大人英明,韩郡守是要我什么都别管,可属下心里奇怪,就偷偷派斥候去了寿春附近,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斥候连守了好几天没见发生什么,本来以为是我多心了,结果叫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就出了事。”
楚明允收回手,“继续。”
张攸松了口气,忙续道:“说起来,那天晚上格外诡异古怪,半夜里城门关闭后出现许多士兵,把进出城门都围得密不透风,然后,”他脸色忍不住微微变了,“城里响起了惨叫声,一开始还很微弱,后来惨叫声越来越凄厉混乱,好像城墙里是地狱一样,再然后又出现了一队士兵跟守在城门的打了起来,一片混战,斥候没再多看就赶了回来,向我回报的时候还心有余悸,说是惨烈无比。”
楚明允蹙紧了眉,思量不语。
张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属下知道的,不敢隐瞒全都告诉您了,大人,属下是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但……那些黄金我还分文未动,我愿全部献给大人,向您证明我对大人您是绝对忠心不二的!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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