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门生(6)
殷宁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一个字的委屈都不能受。
塞北王拿定了主意,接过白玉碗,让医官们去外间等着。
他看了看殷宁血色浅薄的双唇,心头一荡,把碗里搁得好好的喂药小勺拿出来,搁在旁边桌子上。
而他自己则凑近碗边,打算喝下一小口汤药,以口渡之。
趁人沉睡轻薄,不是君子所为。但若是喂药......那就是光明磊落,可引为佳话。
他的心随着这个念头越跳越快,为着能以这等正经的理由亲近殷宁而沾沾自喜。
殷宁还在静静地躺着,塞北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一大口汤药!
“噗!”他被苦得龇牙咧嘴,瞬间全数喷在了殷宁脸上。
这是人喝的东西?!
回过神来看着被弄得到处都是的黑色药汁,塞北王一时无从动作。
殷宁昏昏沉沉地睡着,忽然觉得脸上一热,然后就是湿润触感。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忍耐着鼻尖萦绕不去的苦涩药味,先是看到了头顶的大红帷帐,然后就是穿着一身红色喜服,几乎融入背景的高大英俊男子。
殷宁张开嘴,忍不住呻吟一声。
他声音软软地,像只小爪子在塞北王的心里挠了一下,又麻又痒。
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征战沙场时杀人如麻的塞北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给殷宁擦脸还是先扶他起来。
殷宁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思维如同稚儿。他慢慢地把手伸进背后的被褥里,半天后艰难地掏出一个红枣:“这是什么,好硌啊。”
塞北王心痛地说:“这是枣生贵子。”
第7章 相公
所幸殷宁刚刚额头受伤,醒来后一时间神智还不是很清明。何况眼前要操心的问题远远比这些小物件要重要的多。
他把枣随手扔在一旁,缓过一阵头晕目眩后试图坐起来,却没有成功。
塞北王下意识地想要去扶,殷宁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的手推开。
“你是谁?”
面前的陌生男子身材高大健硕,像座山一样压在自己面前。他五官虽然不是很符合大熙的文弱书生审美,倒是还算端正,但带着令人忌惮的肃杀气质,看着就觉得凶恶。
殷宁紧张地抓紧被子,非常警惕地盯着他,其中抵触之意溢于言表。
塞北王顿时感觉自己的一腔柔情都付了东流水。
“我、我是成渊。”他鲜少自我介绍,悲伤之余前几日练习的开场白都忘光了,苦涩地对殷宁解释了一句后陷入词穷。
见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塞北王绝望地想,果然宁儿已经把我忘记了吗?
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无奈地表明身份:“我是要与你成亲的人。”
太久不见,宁儿忘了也很正常,以后慢慢来就好。
听到塞北王说的话,虚弱的殷宁就像是被人迎面抽了一鞭子一样。
什么,与自己成亲的人,难道这就是塞北王?
他打量对方,不错,果然穿着大红喜服,腰间还坠着白玉佩同心结。看上去像是要成亲的样子。
不过自己只是来和亲而已,塞北会如此重视?殷宁留了个心眼,淡淡地没有作声。
塞北王想要命人去给殷宁煮一点粥来喝,刚扭过头还没来得及下令,搭在榻边的手指便被轻轻碰了一下。
只见殷宁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自己,低声下气地请求道:“请问大王,我的侍从阿风在哪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眼前这塞北王是真是假,自己落入他手已成定局,硬碰硬是下下策。
阿风?塞北王眯着眼想了想,遍寻记忆而未果,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就是在马车里抱着他的那个小子吗?
虽然相信殷宁,但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酸发苦。
自己还没有那样亲密地抱过宁儿呢,如何能忍得了别人。
见他不作声,脸色也说不上好还是坏,殷宁不善察言观色,心里就不安起来。
“他、他是我的陪嫁小厮,不知道是否在此处。”除了担心阿风安危,殷宁心里还存着一个疑影儿。这里也没有别人,焉知此人是不是真的塞北王,抑或是别人派来毁他清誉的骗子。
他从小跟着九皇子,听他诉苦都因觉得自己被信任而甘之如饴,是知道些宫门里争风吃醋的夺宠手段的。
塞北王叹了口气,唤门外的士兵前来:“把那个小厮带来。”
殷宁没有什么力气,逃脱不得。只能慢慢跟面前的人周旋,在不激怒对方的前提下试探。
士兵领命而去,他跟坐在床边看起来很沮丧的男人相顾无言,很快阿风就被几个身穿盔甲的人带来,为首者进殿请示:“大王,犯人已到。”
殷宁一听他称阿风为犯人,急得就要起身:“阿风,是阿风吗?”
阿风在殿外也激动不已:“少爷,少爷!”
见两人情深至此,一群押解的士兵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把他带进来。”塞北王沉声道。
阿风被带进内殿,被身后轻轻踢了一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见过塞北王。”他到底是从小察言观色的,刚吃了苦头,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以后关系少爷生死荣辱的关键。因此被踹也没作声,老老实实地跪在着给他磕了个头,郑重行礼。
殷宁见阿风安然无恙就放下心来。也是凭他这个反应,他基本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在京城中被称为关外阎罗的塞北王,是自己要嫁的人。
殷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语气神态都与刚刚截然不同,语调恳切婉转,低声下气地说:“大王,求您让他们都出去吧。”
一路小跑着带阿风过来的下属直接好家伙,这块地还没站热呢,就撵走啊,烽火戏诸侯吗。
塞北王当着殷宁的面,不好再说把阿风关起来的话,只能命令道:“把他带下去,嗯,给点饭吃。”
这小子在马车里抱着殷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是说不出好生招待之类的。
殷宁自身难保,怕激怒塞北王他和阿风更加遭殃,无法再为自己的小厮争取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群壮汉推推搡搡地带走。
阿风虽然说是他粗使的奴才,但其实一直以来在殷府根本不干重活,与殷宁一同吃住,养得细皮嫩肉。
如今掉进狼窝里,万一......
这个念头,若是以前,殷宁是绝对不会想得到的。
但现在连他自己都成了棋子成了玩物,更何况阿风。
这寝殿是塞北王为了大婚亲自着意布置的,殿内绝说不上冷,但殷宁却仿佛进了一个冰天雪地的所在。
以后他的命运、阿风的命运,会不会受辱、有没有吃喝、甚至能不能活命,都系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了。
自己再也不是殷府意气风发的小少爷,那些个满腹经纶、妙笔生花都要埋到心里最最深不见底的地方去。
他要用前几日路上被逼着学会的本事,来讨好眼前人。
想到这里,殷宁竟然有了力气,轻轻攀附着塞北王的大红喜服,坐了起来。
塞北王被他拉住,愣愣地没有动作。
殷宁见他无动于衷,只能跪在床上,越发谦卑地俯下身去,想要解开他的腰带。
塞北王始料未及自己的小妻子竟然如此豪放,吓得一个拂袖抽身站起。
殷宁本来都要挨到他了,结果被他忽然的动作搞得往前一扑,眼看就要跌下床铺。
他闭上眼,在那一瞬间心里喜忧参半。若是跌落下去必定容貌受损,也许以后塞北王就会嫌自己的样子倒胃口避而远之。但在这塞外,如果自己连这张普普通通的脸都没有,又能用什么勾引他、拴住他的心呢。
殷宁没有如期坠地,扑上来的塞北王接住了他。
这个高大男人惊魂甫定,脸上满是关切神色。他嘴张了张,却不说话。就在殷宁怀疑他吓哑巴了的时候,塞北王终于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相公小心!”
殷宁大惊失色:“相公?!”
塞北王非常坦然,中原不都这么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