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7)
“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不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傅怀明伸出宽大的手掌握住陆屿的手,用手上粗糙的茧子摩挲着陆屿光滑好看的手背,“别的事我不擅长,杀人可没人比得过我。”
陆屿顿住。
朝中那么多烦人的大事小事,让傅怀明直接上手确实太为难他了。
如今才是腊月,他还有一个多月可以处理一下朝中诸事,帮傅怀明与朝中百官磨合一下。
陆屿缓声说道:“丞相就不当了,陛下若需要的话,我可以为陛下协理政务一段时日。以陛下的才智,应当很快就能上手才是。”
傅怀明听陆屿这么说,自是不胜欢喜。只要陆屿还有牵挂,那肯定会好好养病!
他抱紧陆屿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过几天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一起去批奏折,也让你见见朝臣,免得他们老是上折子烦我。”
陆屿平静地说道:“也好。”
接下来陆屿果真很配合柳老太医,让扎针扎针,让喝药喝药。
得知陆屿要为傅怀明协理政务,柳老太医看着陆屿欲言又止。
陆屿说道:“您就别劝我了。”
柳老太医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他纵有千般手段也无力回天,不如就让陆屿做点他想做的事好了。
陆屿病好了一些,没见着朝臣,倒是先见着了同在宫中养病的那位裴小公子。
和陆屿想的不一样,裴小公子性情还挺活泼的,见了陆屿立刻瞪圆了眼,一脸激动地问他“你就是陆寒洲吗”。接着他又给陆屿背起了诗文,说他过去最爱读陆屿的诗,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陆屿更出色的人。
陆屿被夸得莞尔:“世上能人多得是,你这话被人听去了可是要得罪人的。”
裴小公子又缠着陆屿下棋,说想见识一下陆屿闻名天下的棋艺。
陆屿再没见过这么能夸人的,便也没拒绝,与他分坐两边下起棋来。
傅怀明回来时看到陆屿正朝裴小公子笑,心里气到不行。偏陆屿难得高兴,他只能在旁边看了半天,才找个由头把人打发走。
陆屿见傅怀明沉着一张脸坐在那,不由说道:“这孩子挺好的,你老绷着一张脸小心别把人吓跑了。”
傅怀明不吭声。
陆屿也安静下来。
傅怀明伸手把人困在怀里。
陆屿一怔。
傅怀明俯身亲他的唇。
他很早以前就想亲陆屿了,可是那时候他不敢亲,他怕陆屿生他的气。后来他恨极了陆屿,倒是敢亲了,只是亲得太过粗鲁,根本没好好尝过亲吻的滋味。
刚才看着陆屿朝那小子笑,他只觉得那小子碍眼至极,恨不得立刻把人送出宫去。
他知道,很多东西还是不一样了,他想要陆屿永远留在他身边,想要陆屿眼里永远只看到他一个。
傅怀明肆意掠夺着陆屿口中的甘甜。
陆屿心底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许多事他没敢深想,仿佛只要不去深想,就不需要去面对。
可傅怀明直白而汹涌的情绪像是张细细密密的网,无声无息地将他网在其中。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傅怀明说道,“只一样,你只能喜欢我。”
陆屿呼吸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样。
他想要阻止傅怀明接着往下说,却压根挡不住傅怀明已经说出口的话——
“我也只喜欢你。”
“我这一辈子,都只喜欢你。”
第 9 章
陆屿从小就聪明。
所以陆父对他特别严格,恨不得自己满腔抱负都塞进陆屿脑子里。后来陆屿金榜题名,陆父更是春风得意,总让陆屿抓紧一切机会往上爬,毕竟陆屿身体一直不太好,有些事不尽快去做的话往后可能就做不了了。
“老天把你生得这样出色,你可不能白到人间这一遭……”陆父时常这样叮咛陆屿。
陆屿十七岁金榜题名,深得圣心,没几年便手握重权,连抄了许多人的家。后来他更是与师友翻脸,将师友统统外放到偏远之地,试图把朝廷变成自己的一言堂,一力推行削藩之策。
当时有几位藩王想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他安排傅怀明出兵镇压,傅怀明是个在寺里长大的野王爷,从来都没把这些藩王当叔伯兄弟,二话不说帮他把这些试图谋逆的藩王逐一清洗,由此立下赫赫战功。
那时候他说什么,傅怀明就做什么。
直到他夺了傅怀明的兵权,将傅怀明圈禁在边远封地。
这些年他们相隔千万里,每逢傅怀明念起了他,他便会猝然发病。每到傅怀明生辰那日,他更是要到鬼门关前走上一遭。
只因他的命是从傅怀明身上借来的。
傅怀明恨极了他,自然不愿再借他。
如今父亲死了,先皇也死了,只他还厚颜赖在人间。
傅怀明向来爱憎分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纯粹又直接。
傅怀明恨他无情无义,恨他卖友求荣,恨他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只是因为想要他活着,所以傅怀明愿意接受这一切,甚至试图用他想要的东西来挽留他。
据说人对投入过许多感情的东西往往格外看重,哪怕它不那么完美,哪怕比它好的宝贝比比皆是,他们也舍不得把它扔下。
明明早该扔了的。
“好。”陆屿把脑袋埋在傅怀明颈边,“我只喜欢你。”
他这一辈子背负过许多人的期望,他们总希望他去做那些常人难以完成的事,总觉得他得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成就才算不枉此生。他也曾觉得自己应该那么做,并且去做了。只是他谁都对得起,唯有傅怀明,傅怀明……
傅怀明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自己颈边。
他感觉这眼泪一直烫到了他心里。
过去一个多月里,不管他怎么对陆屿,陆屿总都噙着笑,没流露过半分痛苦与伤心。陆屿也是难过的吧,陆屿那么倔的一个人,难过了也不会说出来,后悔了也不会承认,是他没有好好问,是他总在生陆屿气,所以才没有发现。
傅怀明抱紧陆屿,只觉陆屿轻得叫他心惊。他说道:“我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以后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接下来傅怀明每天都按时按点投喂陆屿,好让陆屿能少吃多餐、多长点肉。
到陆屿精神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他便让陆屿跟他一起接见朝臣。
傅怀明登基后虽提拔了不少自己人,朝中却大体还是陆屿当初那套班底。
陆屿过去与这些同僚关系不算太好,不想见了面以后这些人却一个两个都热泪盈眶,活像见到了救星。
陆屿有些糊涂了。
等几番交谈过后,他才知道这些人是被傅怀明给吓坏了,傅怀明打仗经验挺多,处理政务却手生得很。
面对长点的奏折,他的想法是“话太多不想看”,打回去叫人重写;面对辞藻华丽的奏折,他的想法是“看不懂不想看”,打回去叫人重写;面对请安问好的奏折,他的想法是“没话找话很闲是吧”,专门挑出来让人把这些家伙统统贬远点……
还有诸多“砍了吧”“抄家吧”“回家种地吧”之类的批复,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不管是朝官还是地方官,写起奏折来都战战兢兢,压根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什么原因惹这位新皇不快,被打发回家种地!
陆屿:“……”
陆屿送走一位拉着他手痛哭流涕的年轻御史,一转头,对上傅怀明不善的眼神。
傅怀明盯着陆屿被那御史抓过的手,像是要把它盯出洞来。
“陛下。”
傅怀明抿抿唇,明显不太高兴。
“傅怀明。”陆屿改了称呼。
傅怀明这才伸手抱住陆屿,抓着陆屿的手来回摩挲,很不乐意地说道:“说话就说话,他怎么还动手动脚。”
陆屿觉得傅怀明这才叫动手动脚。
“平日里大家都是这么说话的。”陆屿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