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59)
像常人三十来岁的年纪,没有蓄须,气质倒是超凡脱俗像谪仙人一般,惟独一点赤红眉心痣,平白让他染上几分煞气。
他的服饰比另外两人复杂一些,不用猜便知道是话事人。
看清了模样,作为曾经的东暝观弟子应长风依然认不出来,反而牧禾控制不住自己似的低呼一声:“怎么是他?”
萧白石元神还分在野狼身上,应长风便问道:“谁?”
牧禾道:“东暝观的沈移舟。”
应长风:“你怎么知道?”
“观摩过画像。”牧禾言罢奇怪地问,“你不是东暝观的弟子吗,怎么,不认识?”
应长风:“……”
他从前听过这个名字,但确实不曾有机会见到本尊。
沈移舟原名不详,只知姓沈,“移舟”是他后来的道号。
在岳辟川之前,掌管东暝观的是他的师尊瑶光道君。此人也是一方大能,却在濒临飞升时突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江湖中扼腕叹息了好些年。而沈移舟是他最后的关门弟子,因为天赋奇高受尽宠爱,一度被看好在瑶光道君飞升后继任掌门。
可师尊暴亡后,沈移舟不知看破红尘还是怎么着,遁入东暝观后山闭门修行从此不问世事。他不收徒,不传道,像东暝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若只是这样,沈移舟也没很大的名气,此人之所以为江湖所知,还是发生了一件奇事:自道祖初次入定至今的千百年来,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在被心魔侵袭之后还活得好好的修行者。
“……听说四百年前沈移舟闭关时灵气走岔,情状凶险万分,差点入魔。岳辟川一把斩魔剑都已握在手中,只待他成魔便将人斩首以绝后患。”牧禾顿了顿,问道,“这件事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应长风沉吟片刻:“知道,后来他在灵识中把魔气炼化了。”
牧禾颔首:“简直闻所未闻。”
应长风却不以为然:“魔气也是‘气’的一种,既然是‘气’,就和浊气、清气、灵气没区别,当然能被炼化。”
牧禾大约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懒得理论魔气到底能不能被炼化,继续道:“后来沈移舟到底受了影响,必须在灵力充沛之处借助外力压制灵识,否则随时可能再度入魔……怪不得他身上一股子煞气,挺邪性的。”
应长风“嗯”了声:“听东暝观的人说过,没事别去打扰他。”
“为什么?”
应长风言简意赅:“脾气不好,见人就砍。”
牧禾:“……”
你们东暝观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幻境中,那见人就砍的沈移舟慢半拍地开了口:“原本你们想让萧鹤炎与应长风起冲突,但现在萧鹤炎坐在翠微山动也不动,应长风也没个踪迹,满意了?人死得冤屈还在吵,你们可真是一群正人君子啊。”
他声音又轻又缓,指桑骂槐时却像一根刺直戳肺管子。
和那谁颇有点一脉相承的意思。
牧禾看向身边的应长风,目光中似乎在暗示“这人才是你师尊吧”。可应长风丝毫不在意这人说了什么屁话,只专注地盯着长布条包裹之物。
林中有人道:“沈真人,话不能这么说……”
“话都被你说完了。”沈移舟冷哼一声,“我的时间金贵,没空陪你们玩。柳未青,你去传讯给岳师兄,叫他别忙活了直接去那地方。”
最后一句是对着身侧东暝观弟子的,那人一颔首,转身走了。
“离封印再次松动不到一旬,若是错过……”沈移舟喃喃道,“这才叫真正的千载难逢,你们也找人随时盯紧那地方的动静,别让——”
什么地方?
封印……松动,八百年?
野狼身躯里的萧白石元神意念一动,顿时有些微灵气外泄。
沈移舟忽地像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穿透树林锁定了不远处。
只一个吐纳,沈移舟拂尘扬起,赤色光亮化作一道利刃破空而出!
“什么人!”
草丛外,一只灰狼被沈移舟一道赤焰之力当场开膛破肚,瞬间死透了。他却没放松,拂尘收起,掐了个手诀寻觅踪迹。
而保护罩内,萧白石元神虽然撤回得快也仍被重创,唇边细细的血痕淌下,他来不及抹去了,朝旁边一歪。
牧禾抵住他的后心,助他稳固元神,与此同时慌忙又在遁形的气罩外加了一层结界。可还未完成,立刻又是数道灵力循着那野狼身上的残存气息而至——
“你背他,离开!”应长风推了牧禾一把。
牧禾来不及思考自己背上萧白石后谁去抵抗追来的人,依言照做。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蛮横灵力朝他们靠近,如泰山压顶令人喘不过气来,径直加快了脚步。
而身后,应长风忽然停了。
咫尺之地,赤色光亮宛如利剑封锁他周身。
应长风不闪不避,罡风刺破一贯整洁的白衫,腰间的“吹月”玉笛被迫人戾气一激,顿时出现数道细小裂痕!
“怎么不走——”牧禾回头,“你受伤了?”
回答他的是追来数人中,那名抱着长布条的东暝观女弟子。她看清白衣人的面容时脚步一顿,紧接着疾跑两步拦住了沈移舟。
“师叔,先别动手!”她尖声叫道,“他……应师兄,他就是应师兄!别动手!”
余下人群中,那蒙面人悄无声息退了一步,身形摇晃间散开。
为首的沈移舟拂尘收起抱在手臂之间,他向前走了两步,那些赤红光芒依然如囚笼般锁住应长风,没有分毫要放人的意思。
“应长风?”
竟对他有几分敌意,女弟子急急道:“师叔,应师兄他——”
“闭嘴!”沈移舟呵斥完,忽然笑了,“你在这儿,那么……萧鹤炎呢?”
应长风没有回答他的话,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挥出剑指,凝气于灵识。那股阵痛感又隐隐发作,他喉头微甜,武脉正被一寸一寸地凿开。
切肤削骨不过如此,但他必须捱过去,就在这时强行撕毁萧鹤炎的血契。然后……
重开武脉。
因为就在他的身后……萧白石还神志不清。
不能让萧白石落入这帮人手中。
“应长风……”沈移舟手握一道赤焰之力——这是他独门修行的灵力之一,沾染魔气后越发炽热——“说话!”
应长风冷笑了一声。
清风初起,树林间叶片翕动,阳光破云而出!
锁住应长风行动的赤红利刃随着风的声音颤抖不已,东暝观女弟子怀中包裹长条的布裂开数道细缝,像什么睚眦必报的痕迹。紧接着,如泣如诉的金属嗡鸣传入每个人的灵窍,强大的剑意震动所有!
可是,剑意……?
沈移舟眉心一蹙,那点红痣越发明亮。他察觉到眼前的人不对劲,一道符咒加诸赤焰之上,全都朝应长风涌去,忽然——
日光映眼,一声清啸后,灰色布条应声被撕开。利刃尚未出鞘却暗藏光芒,剑鞘上,火焰般的纹路不安地闪烁,如同赋予了它生命。
“剑!”
禁锢就地碎裂,赤焰火星不得近身,应长风剑指并于胸前,喝道:“——来!”
远山黛一跃而起,飞向它真正的主人。
第48章 远山如黛
西固山以南,谷地树林中过盛的阴气似乎一下子被倏忽而起的剑意涤荡了。
和火一起扑向四周的是迅速蒸腾的高温,萧白石额角都是汗,居然就此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萧白石意识朦胧,胸口被沈移舟的赤焰之力击得疼痛不已。他趴在牧禾背上,双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面前所见,让他霎时忘了身处何地。
神祇降世或许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