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为上[重生](76)
具体怎么救的,尚未可知。
师父果真是世外高人,他是扶瑶的掌门,没有胡言乱语蒙骗小孩,他神通广大,救治一个凡人的性命实属小菜一碟。
他的第一次生命是爹娘给的,第二次生命是师父赐的。
若能预见此时此刻,他宁愿从未遇见过师父,宁愿当初被婶婶一刀捅死。他虽然有幸活了过来,可如今却要再体会一次穿心之痛。
他凉薄的想着,自私的逃避着。
“师兄。”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江暮雨宛如遭受毒蛇的啃食,他一激灵,猛转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半丈距离的白珒。
江暮雨冷声质问:“你何时进来的?”
“进来半天了。”白珒说。
凄冷月光映出江暮雨有些骇人的脸色:“不敲门就进,有没有规矩了?”
“我敲了啊,但是你没反应。”白珒指着脚下道,“我还站这儿叫了你半天,你都不理人。”
江暮雨冷冷道:“不想理。”
“师兄。”白珒近前一步,温声道,“你心情不好,别憋着,宣泄出来吧。”
江暮雨雪玉般的肤色透着一抹苍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
“师兄。”白珒走至江暮雨跟前,伸手搭上江暮雨的肩,后者一颤,下意识要甩开,就听白珒又道:“师兄,我知道你的苦处。”
江暮雨微怔,白珒的眸中闪烁着温润和暖的微光,并不灼人,江暮雨却好似被烫到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白珒说:“想哭就哭吧。”
江暮雨心下震颤,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每次呼吸都是血肉模糊:“胡说什么。”
“我说真的。”白珒掰过江暮雨的脸,迫使江暮雨与他对视。
从那双清淡透彻的眼中,他看出了彷徨,看出了隐忍,更看出了一丝软弱。
上辈子,师父仙逝了。年仅十七岁的江暮雨临危受命继承掌门,一举担负起了千年扶瑶,以他消瘦的双肩扛起整个门宗,那把从师父手中传承下来的雪霁对他来说并非世人神往的灵武,而是将他推到鬼门关的催命符。
世间灵武,寥寥数几,闻者心动见者眼红,杀人夺宝不在少数,为了得到一把称手的灵武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屠杀整个门派更是早有先例。南华一死,镇山之人一倒,四方群雄野心丛生,明里暗里都在惦记着那镇派之宝雪霁。
江暮雨没有功夫为师父的死伤心,他的责任重大,雪霁是扶瑶的命脉,他拼死也得守住。他身为师兄,必然要护佑好师弟们,他身为掌门,还肩负着将门派发扬光大的使命。
这种责任是沉重的,是癫狂的,是绝望的。他不能哭,更不能露出哪怕丝毫的软弱。因为他身后还有两个师弟,为了他们他也得撑下去,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外壳坚硬的刺猬,尽管柔软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师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我们可以伤心难过,你也可以。”
江暮雨面色霜白,他压下腔中满溢的悲意,沙哑道:“出去。”
前世的白珒没有看清这点,他只当江暮雨是冷血狂徒,是背恩忘义;他骂过,闹过,无情的摧残过,如今,所有的怨愤悔恨全部报应在了他身上,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痛的,好似被千万只毒虫啃食了一遍又一遍。
“师兄。”白珒轻唤,伸手揽过这个只有十五岁的江暮雨的肩,将他整个搂在怀里,“哭吧,没人会因为你的眼泪而胆怯,就算南过软弱了,黄芩害怕了,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了——还有我呢!天塌了,我替你扛,地陷了,我托着你,所有的压力和责任,我替你分担,别再苦着自己了,暮雨。”
若身边一个知心的人也没有,软弱的自己也会变得坚强。若身边有了知心的人,再坚强也会变得软弱,这便是所谓依赖,所谓被爱。
一滴清泪滑落脸颊,颤抖的肩膀,满腔的悲绝,他不由自主的攥紧身前人的前襟,将脸埋进那人结实的胸膛,无声的哭着。
第55章 堕落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
诗中有云,每逢佳节倍思亲,然,凤言却一点都不想念所谓的兄弟双亲。
他独自坐在望雁居,手下是那把喜爱乐曲之人都垂涎三尺的名家古琴。
这把琴虽然名贵,却不像江暮雨的玉箫那样是皇室贡品, 更没有资格得皇家乐师亲自相赠。
今夜, 凤言萌生许多感慨,例如他的修仙之路。
他是自己跑到扶瑶的, 他虽然天赋不高, 但月河长老见他无依无靠, 又因他来到扶瑶的缘分,便决心收他为徒。
凤言出生在小户人家,家中子女众多,日子穷苦, 他又是刚好卡在中间的孩子, 非长非幼,在家里实在穷的吃不起饭时,父母毅然决然的选择把他卖掉。
不是卖给富贵人家为奴,而是卖给刚好路过自家门口的戏班子。
班主慧眼识珠, 一眼相中凤言的好脸蛋, 不惜花大价钱买下这个好苗子,连拖带拽的把人绑走。
凤言哭过,喊过, 祈求过父母,可当他泪流满面恳求爹娘不要扔掉自己之时,却见自己的小弟依偎在母亲怀里,父亲拿着用卖掉自己的钱给小弟买糖吃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吧。
若他家里有钱,若他生在富贵人家,或许他就不会被卖掉。
果然,人活在世,权利和财富是必不可少的。
他被班主带走了,开始他艰苦的学艺生涯,他的各方面条件适合做青衣,也就是旦角,在戏台上浓妆艳抹饰演女人。每日练武练功,压腿踢腿吊嗓子,稍有失误就被班主痛打一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巴被木板打得红肿,好几天滴水未进,饿的瘦骨嶙峋。
体质弱的孩子被打死,被饿死,被虐待死,不计其数。
卖艺唱戏者,地位低贱,属下九流,跟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
班主从小训练他们,在戏台上唱曲儿,走漂亮的台步,身板顺溜儿,各个娇小玲珑惹人怜,若有达官贵人看上了,必会没完没了的纠缠,直到得到人为止,他们没有人权,连猫狗都不如,供人取乐陪人风花雪月,与伶人无异。
凤言本来长的就不差,班主拿他当台柱培养,比起其他人更为严格,但打骂相对少很多,毕竟不能毁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好的资源全部留给凤言,各种名贵的胭脂水粉,包括请了小有名气的乐师传授他琴艺,他不学也得学。
在他十四岁那年,彻底长开了,一个盘儿亮条儿顺的美人坯子,画上女人的妆,妖娆妩媚,艳压群芳,那一晚的演出,众口交赞,满堂喝彩,大把的金银玛瑙往台上扔,所有人都在高声呼喊他的艺名,他一夜之间成了渝州地区最有名的花旦。
多少人为他神魂颠倒,多少人为他倾尽家财,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很好,可是他永远摆脱不掉这下贱的身份。
为他着迷的贵人送给他一把名家古琴,那音质好的没话说。
“来,给小爷笑一个。”
“倒酒倒酒,快喝快喝。”
如果有钱,或许他的父母就不会卖掉他了,如果有钱,他也就不用生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陪这些肮脏的客人喝酒调情。
钱,果然是好东西。
听说老家闹饥荒,父母又把大哥买了,留下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弟在那苟延残喘忍辱偷生,他在渝州挥金如土,金银珠宝随便赏叫花子,他宁可丢掉喂狗也绝不回去给父母兄弟!
他怨恨着,痛快的报复着。
有一天,他在茶楼遇上一位出手阔绰,气宇不凡的年轻人,那是当朝太子。
太子殿下闻名而来,特意引领戏班子进京,住到太子府上献艺。
在皇帝大寿之时,他们又前往宫中为皇帝贺寿,在一群皇亲国戚面前唱曲,对于凤言来说特别刺激。他弹琴奏乐,换上衣服亮嗓,台下的掌声如雷,他瞧见了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身穿龙袍,金光闪闪。
原来黄色才是这个世界最美的颜色。
象征着权利地位,也像极了金子的颜色。
他曾以为皇帝老子便是世界上最显赫最强大的存在了,直到,他被皇太后以妖孽祸乱宫闱为由追杀之时,他接触到了修仙界,机缘巧合下跑到了扶瑶仙宗脚下,原来这个世界要比他知道的大得多。
他不甘平凡,不甘庸碌,他为了出人头地可以在戏班里勤学苦练,超过所有人拿下台柱的位置。他为了金钱可以忍受达官贵人的轻薄与侮辱,他为了权利可以放弃一切去主动引诱皇帝,为了心里想要的,他什么都能豁出去!
事在人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只要努力,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但,修仙不是这样。
师父说过,他根骨平庸,天资逊色,很难有所成就,不过,勤能补拙。
凤言知道,师父最后一句话是宽慰他的,他的天赋差,李准也曾说过不是么。他十五岁拜入扶瑶,如今已是第四个年月,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后来居上的白珒超过了。
不,或许已经超过了。
上天从来就没有公平一说,老天爷是偏心的。
他生在穷苦人家,命运多舛,颠沛流离,哪怕入了修仙界也是磕磕碰碰,举步艰难。
而江暮雨呢,他出身贵族,天然一副好姿色,不经点缀就已叫人流连忘返,他天资卓越,修仙奇才,就算后来抄家了,也有叔婶照顾,虽谈不上顺风顺水,但至少没有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到最后还获得了扶瑶掌门之位。
哪怕是白珒也好,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就算后来家破人亡了他也没吃多少苦,紧接着就被江暮雨领上扶瑶了,没经历过风餐露宿,忍饥挨饿,他真幸运。
南华宠着他,江暮雨惯着他。
亲疏内外,就算是白珒以前桀骜不驯,总跟江暮雨对着干之时,江暮雨也对他比对自己好得多。
“锵——”
倚在里屋玩孔明锁的黄芩吓了一跳。
琴弦断了,凤言的手指一阵发僵,思虑收回,他木然的看向黄芩:“你还在这里?”
“回去了我也睡不着。”黄芩走到凤言身边,“你咋啦?想什么这么出神?”
“想……师父。”凤言随口说道,“你在扶瑶,无能为力。我就在万仙神域,却连师父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确实遗憾。”
“说的是。”黄芩本来心情尚可,听到这话又黯然消沉起来。
凤言若有所感:“咱们现在就像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没有指望,没有靠山,别人家的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上头。”
“说的是……诶,不对。”黄芩双眼透亮,宛如蛰伏在草丛里的黑猫,“谁说咱们无家可归?这里不就是家么,江公子不就是靠山么,说的咱们多可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