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68)
快艇上的几个善后科人员:“……”
好了,知春之所以会失窃的“帮凶”投案自首了。
“看什么看,”宣玑用眼角别了他的几个马仔一眼,“都没听见!”
罗翠翠从善如流,又倒头“晕”回了甲板上,杨潮哭得好大声,平倩如低头抠手指,假装自闭很多年。
盛灵渊笑道:“这倒是,朕……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也很好奇,断刀是怎么‘复活’的。”
宣玑握着弯刀的手一紧,他落在快艇船尾上,终于朝盛灵渊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与他只隔着半条快艇的距离,穿着不伦不类的运动服,似笑非笑的样子,像一场不知真假的梦。
只见盛灵渊朝水面一招手,一块浮冰就飞到了半空,中间冻着一把剑——原来方才有几具冲太快的童尸,囫囵个地被宣玑的火“吞”了下去,脱离了微煜王的控制,变成普通的刀剑,其中一把剑正落到船边。水里立刻爬出几排鬼鬼祟祟的阴沉祭文,试图重新爬上剑身。
刚爬了一半,就被冷眼旁观的盛灵渊速冻了。
“我方才一直在想,微煜王死无全尸,所以被阴沉祭召唤出来后,才只能依托于别的东西活动,但……为什么偏偏是微云墓里这些被制成刀剑的童尸呢?”盛灵渊隔着浮冰,抚摸过那剑身,“有意思,这里面的剑灵根本没醒。”
宣玑不知怎么的,一阵不舒服,弯刀一勾,把那柄被冰封住的剑从他手里勾走了。
盛灵渊只当他要看,也没在意,接着说:“活人铸剑,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被铸成剑的人死得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时间与火候有一点配合不好,都炼不出完整的剑灵,否则有灵的兵器也不会那么金贵了。这些孩子是被微煜王杀的,微云本来就去晚了,仓促间动手铸剑,又刚经历过大悲大怒,就算是‘天耳’,我觉得他也未必能一次炼出一百多个刀剑灵。”
“等等,我有点糊涂了,”谷月汐轻轻地问,“可这些小尸体能在人体和刀剑之间自由切换啊,这不是说明已经炼成了吗?”
“炼成了,但恐怕不是一百零八个剑灵,”宣玑看过那把被冻住的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知春,“他当时炼化了一百多个孩子,得到了一百多柄刀剑,但其实只得到了一个‘灵’,对不对?知春,就是你吧?”
盛灵渊笑了笑:“是啊,难怪刀断灵不灭。”
微云到底不肯信任他,临死前没把那把真正有灵的刀交给他。
燕秋山撑着自己的手臂一软,谷月汐一下没拽住,他重重地磕在甲板上,他竟从伤痕累累的肺腑间挤出了几个字:“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这么多年,连个梦也不肯给我?
“蜃岛的海毒侵蚀了我的刀身,刀身又碎,我……没地方去,其实一直跟着你。”知春轻轻地说,“但你看不见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个朦胧的意识。”
只听“噗通”一声,宣玑没拿住,失手把那柄被冻成冰坨的剑掉进了海里。
“直到最近,不到一个月……我才慢慢清醒了一点,有了点感觉。”
“不到一个月,”宣玑打断他,“具体是哪天?”
知春摇摇头:“不清楚,我日子过得很糊涂,只记得那天看不见月亮。”
看不见月亮——要不是阴天,就是新月。
“那不正好是毕春生阴沉祭成的那天?”平倩如小声说,“主任,那天您第一天上班,到现在就是不到一个月啊,您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开呢!”
宣玑:“……谢谢你啊。”
王泽急赤白脸地追问:“你感觉到什么了?”
“我的刀身。”知春说,“在很远的地方,时有时无……我一直追着那感觉,追到了这里。但我进不去,那些刀剑被很强的术法封印在墙里。”
封墓的盛灵渊干咳了一声,摩挲着断了半截的竹笛。
“我心里没有别的念头,记忆很乱,只依稀觉得有人在找我,我想回到他身边……我在那些墓道中间来回撞,冲他们大喊……可是没人听得见,那些冷冰冰的墓道也不肯让过一分,那些祭文突然出现在我心里……”知春轻轻地闭上眼睛,“我……”
第63章
知春的描述里其实没有太多情绪, 不流利, 表达也颠三倒四, 可是很奇异的,宣玑听进心里去了。
神魂颠倒着,被全世界排斥, 眼里只剩一个看不见自己的人,心里只剩一个模糊不清的执念,如鲠在喉地勾着这一缕残魂, 不算死, 也不算活着,这滋味说给不明白的人听, 说出花来,别人大抵也是唏嘘, 很难生出共鸣,明白的, 一个平静又绝望的眼神就够了。
假如易地而处,当年那个无可依托的天魔剑灵也有这么个机会,会不会做出一样的事?
宣玑扪心自问, 知道自己的人性不堪一击, 因此也愿意宽容别人的懦弱,就温声问:“你中蜃岛海毒的时候,跑过一次,还记得吧?我想局里应该不会那么不小心,当时应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阴沉祭文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留在你脑子里, 是不是有人趁你神志不清的时候……”
“理由不必赘述,”这时,旁边的盛灵渊不近人情地打断他,问知春,“你写下阴沉祭文,把自己的百柄器身献给召唤出来的高山王了,是不是?”
知春无可推卸:“是,我对不起……”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道白影划过,盛灵渊已经踩着海水掠至他面前,他踏足过的海水结了薄冰,把知春困在其中,盛灵渊出手如电,一把扼住了知春的脖子。
“住手!”
“灵渊!”
王泽和宣玑同时出声,燕秋山的五指抓进了甲板里。
知春先是本能地往后一仰,随即回过神来,大概是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他不躲不闪地抬起头,默默地看向人皇那双冰冷又多情的眼睛,等着自己的命运。
盛灵渊碰到他的目光,忽然不明原因的一顿,扣紧的手指松了下来。
“也是,阴沉祭成,覆水难收,杀你也没用。”盛灵渊叹了口气,原本扼住知春脖子的手指上抬,轻轻地勾起知春的下巴,“微云最后那点心血尽付,只成了你这么一个刀灵,不争气啊。”
知春先前没觉得怎么样,听了这句话,平静的表情却瞬间崩塌,在冰冷的海水中发起抖来。
盛灵渊不再理会他,余光扫见那些童尸们开始兵分两路——大队人马在向快艇周围聚集,做出战斗到底的姿势,四周却有七八具童尸悄悄地潜入水中,打算趁乱游走。
像微煜王这种手下败将,盛灵渊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微煜王通过阴沉祭“死而复生”,一念过去,能控制百十来把神兵利器,自以为厉害得不行,谁知道才刚一浮出人间,就先遭遇了他们,尤其那火系的小妖,天生辟邪,本来就是邪魔克星。
方才那一次短兵相接,微煜王大概是被他烧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太过贪心。这百十来把神兵是武器、也是掣肘,看着吓唬人,但其实碰上厉害的对手时,他的力量等于是被分散了,靶子还大,容易被攻击,看来他是打算给自己减负——抛弃大部分童尸拖住盛灵渊他们,精挑细选几具最合心的逃走。
这里是海,东西无涯,南北无边,上面也没个盖,漏掉一具童尸,微煜王就会逃窜到人群。如果这世间真如那小妖所说,有多少……几十个亿的人口,那可就不太妙了。
因为人魔们或癫狂、或丧心病狂,但大部分还都属于“法无可恕,情有可原”,微煜王是其中很特别的一位,他就是个单纯的坏胚。
假如世上有神专门管“贪婪”,那么微煜王应该就是“贪神”下凡的样子。
更不幸的是,这种人还生逢乱世。九州混战时,凡俗尚且血气上涌,何况是微煜王这种无风起浪的“恶蛟”。
微煜王生前穷奢极欲,在东海有一座白玉宫,号称‘风雨不入、寒暑不侵’。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毛病,不爱穿鞋,所以白玉宫里凡是能立足的地方,必要一尘不染,头顶必得有顶棚。为了不让近千亩的白玉宫变成个“白玉黑屋”,他找来族中最有本事的能工巧匠,给白玉宫打造了一座人造的“天”——在大块的水晶里镶满了“碧海珠”。
这种深海明珠异常珍贵,盛灵渊贵为人皇,掐指算算,一辈子也只见过十万零一颗——其中一颗镶在登基礼服的头冠上,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剩下十万颗都在微煜王的白玉宫里。
碧海珠周围用水晶罩子吊起鲛人灯,位置都经过精确计算,鲛人灯那雪白的光通过无数碧海珠折射,正好能让白玉宫的天顶呈现出一片能以假乱真的蔚蓝。
鲛人灯终年不灭,于是整个白玉宫里昼夜不分。
鲛人一族,活生生是被这座宫殿烧没的。
就因为一个人不想脏了他臭脚丫子上的足衣。
微煜王是个有一点机会,就想把一切都吞到自己肚子里的人,贪婪到了极致,他还想要长生不老,最后被人皇兵临城下,居然是因为怕死而入魔。他和阿洛津那傻子不一样,要是任凭他遁入人间,几十亿人的贪欲都会变成他的养料,到时候就没法收拾了。
除非……
盛灵渊隐晦地看了知春一眼——这个写祭文的人愿意受八十一道雷刑,违了阴沉祭的誓约,收回自己那些器身。
童尸为了掩护微煜王真身,开始疯狂地扑向快艇和水面上的盛灵渊。
盛灵渊冷冷地说:“高山王微煜,朕允你告退了么?”
他话音没落,以他为中心,脚下的海水居然开始在绵延不断的浪里结冰,热带与亚热带交汇的海面上,凭空浮起了一座冰山。
不远处的快艇整个被冰层顶了起来搁浅了。
那冰层不断地往外蔓延,追杀在那几个试图逃脱的童尸身后,温热的海水简直被他搞糊涂了,不断地冲刷着水中浮冰,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冰与水交汇的地方漏出来——盛灵渊束发的橡皮筋“啪”地一声崩断,长发飘散到空中。
三千年前天魔露出爪牙,风雨雷电全被惊动,一时间,海面上电闪雷鸣,仿佛开始酝酿一场惊悚的风暴。
悬在船边的瞎子半截身体被“速冻”进了冰山里,反应了一会,惨烈地尖叫起来。
船上所有人目瞪口呆,张昭喃喃道:“他……他真是个剑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