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不敢想象,光是要凑齐扛这些仪仗的人,各个亲王府就得养多少闲人,也幸亏各个亲王不常出行,否则光是清道就得扰乱多少民生。再说就是制成象牙宝车,又要多少人力物力?后世野生象的濒危,这些王公贵族,无一无辜。
如今别说想看外间风物了,就连晨昏都难以分辨,他突然有些怀念前世自己调研常坐的那辆又稳窗户又大的考斯特。
丘聚在车边低声问道,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殿下,前头便是徽州府了,请问仍是在驿站下榻么?”
这一路上,沿途都有些胆大的致仕的官吏亦或是豪门乡绅将自家的宅子别苑腾出来,想给天子的亲弟弟充作行宫,但都被朱厚炜一一回绝了,而是和朝廷其余官吏一样,留宿驿站。
此次自然也不例外,朱厚炜沉声道:“上一次竟然有人偷偷离开驿站,跑去喝花酒,若是再有发生,直接打发他们回乡,我蔚王府可养不起这般的刁奴。”
“是。”
仪仗缓缓入城,果然城门口已跪满了当地官吏。
说来也是好笑,明代帝王小心提防这些藩王们,严令禁止他们和外官勾连,可又给足了他们尊重和体面,不管他们到何处,哪怕是一品大员,看到亲王都要出城相迎且行跪礼。
内侍们以金瓜拨开车帘,朱厚炜一身正红五爪龙袍,缓步走下象辂,一张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因眉宇间阴郁而显得黯然失色,让原本想要结交之人心生退意。
朱厚炜本不是个爱拿腔作调的人,无奈这些年愈发社恐,不知该作何表情时干脆便面无表情,相熟之人兴许能看出他尴尬,可若是不相识之人,难免会觉得他孤傲了。
果然,徽州当地官吏也不过聊表敬意,也未想巴结讨好这他地藩王,寒暄几句也便纷纷告退,朱厚炜反倒松了一口气,赶路回驿站沐浴休憩不提。
春寒料峭,屋内点着炭火,呆的时间久了难免憋闷,朱厚炜干脆打开轩窗。
斗室之内,一半是如豆烛光,一半是如水月光,总是良宵清光。
如今衡王府几乎拥有全套抄录的《永乐大典》,朱厚炜也已将农学、工学、理学的书看了大半,这几日正在看有关纺织的书籍,想着到了江宁之后,是否找时机偷溜去看看名闻天下的云锦。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计算仿造一台织锦机的造价时,忽而感觉耳边一阵风声掠过,原本半开的轩窗猛然阖上。
朱厚炜虽未抬头,但已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下意识地便从腰间拔出一把极为小巧的火铳,对准来人方向。
二人均不言语,但黑衣人却抬起了脸,不知是否因失血过多,那张脸孔白得过甚,眉骨鼻梁秀挺,嘴唇抿得死紧,一双杏眼冷厉,看不出太多情绪。
几乎未有任何迟疑,朱厚炜先将自己身上的汗巾和火铳一起扔给他,又取了桌上削木头的小刀,直接在左手上划了一刀,瞬间便有鲜血滴落在地。
他又对里间点了点头,坐回到了桌边,随手取了一块木榫摆弄起来。
很快,外间便传来极其短促又极其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便是巴图鲁和此人的争执,“你们是何人,蔚王殿下已经歇下,岂容你们如此放肆?”
门外也不知是何许人,十分不守规矩,仗着人多,竟硬生生闯进来,“我等缉拿要犯,就算是蔚王殿下也不会怪罪的。”
又有一人道:“何况如今刚过黄昏,离就寝之时尚早,殿下又不是什么美娇娥,难道就不见客了么?”
这几人言辞粗鄙,嗓门极大,比下层官兵还要流气,朱厚炜不动声色,心中暗自忖度屋里那人的遭际,和外头这些人的来意。
朱厚炜喜静,也不愿劳烦太多人值夜,便只留了三四人把手,其余跟着的锦衣卫和大批护卫住得较远,巴图鲁等寡不敌众,还是让他们闯了进来。
大门被踹开时,蔚王似正在打磨一块木榫,被他们吓了一跳,竟伤了手,满地是血,此时正无比愠怒地看着他们,“放肆!”
巴图鲁赶紧进门,磕头告罪,“奴无能,未能拦住这些狂徒,请殿下治罪!”
这些人狂妄至极,见了蔚王本尊,竟然只敷衍地拱了拱手,跪都不跪。
朱厚炜冷声道:“牟斌他们呢?要他们锦衣卫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孙清、丘聚等听了动静立时赶到,见室内情景,均是怒不可遏。
丘聚厉声呵斥道:“谁主使你们来的?对亲王大不敬是个什么罪名,你们难道不知么?”
朱厚炜冷笑一声,“如果他们知道,还会站在这么?恐怕人家认的根本不是衡州的亲王,是旁的什么王也说不定。”
孙清一听,惊疑不定地看过去,只见这些人虽粗略遮掩,但到底是江湖草莽,许是粗枝大叶惯了,不管是脚上皂靴还是腰间佩刀仍是露了行藏——这些人分明也出自某个亲王府!
“没有圣旨或是寡人的许可,就是锦衣卫或是东厂来了,恐怕也不得翻检寡人。再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你们主子亲自来了,寡人虽客客气气叫声王叔,但让不让他进门还得看寡人的心意。”朱厚炜慢条斯理地张开手臂,看着丘聚手忙脚乱地取金疮药为他包扎。
远远地有脚步声,看来是牟斌等锦衣卫及王府众护卫赶到了,打头那人知时间不多,混不吝地拔刀冲过去,推开内室房门,只见里头空无一人,就连帐幔半掩的床上也空空荡荡,地上亦是干干净净,并无血迹。
“得罪了。”打头那人带头便跑,“撤!”
牟斌等人要拦,朱厚炜却拦住了,“穷寇莫追,让他们走。”
“殿下,此事……”孙清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朱厚炜摆了摆手,“今日寡人乏了,此事并非大事,也不宜为此横生枝节,明日一早咱们便启程。”
孙清与他师生十年,自然明白他别有他意,企图支开众人,看了眼内室,也便带着人告退了。
朱厚炜直接熄灭烛火,借着月光步入室内,轻声道:“别来无恙。”
第四章
二人遥遥相望。
此时,距离崔骥征荫封入朝,已过了五年。
距离朱厚炜成为蔚王,已过了八年。
他们已有五年不再通信。
他们已有八年不曾见面。
崔骥征率先反应过来,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四拜礼,“谢殿下搭救之恩。”
朱厚炜知他心结难解,不管是对朱厚照还是对自己均心有怨怼,更不想道德绑架或是以势压人,逼他装得一如往日。
事过境迁,曾经亲厚仗义的兄长成了荒唐皇帝朱厚照,曾经亲密无间的崔二哥儿成了崔大人,曾经耿介不屈的朱厚炜成了和光同尘的蔚王,换作十年前的自己,怕也是不敢认的罢?
物是人非事事休,不过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罢了。
朱厚炜伸手去扶他起身,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这才想起朱厚照误会自己断袖的那个乌龙来,五年前虽随玉佩修书解释,但从未有回音,锦衣卫捎带信件,绝不可能遗失,朱厚照就算偷看也绝无可能扣下,这信定然送到崔骥征的手上。
可如今观其神色,崔骥征要么是压根不屑于再看他的信,要么就是读了也不信。
五年前憾失唯一好友的酸涩再度袭上心头,朱厚炜费尽力气才压制下去,从袖中取出数种药和干净细麻布递给崔骥征,“你伤得不轻,先上药要紧。”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崔骥征并未逞强,已开始脱衣换药,只是不知他到底伤在何处,进度却是极慢,时不时能听闻痛楚的闷哼。
朱厚炜下意识瞥了眼,再忍不住,直接上前几步看他伤口,随即从行囊里取了湖之酒,见崔骥征微微一颤,知他已然会意,便将先前雕的那木榫让他咬着,用清水和酒将伤口洗净,再抬起手臂,在上头盖上薄薄一层细麻,用加压包扎法松紧适宜地固定好。
待他全部包扎好,崔骥征已出了一头冷汗,那木榫几乎都快被他咬断。
“我先给你上了止血药,”朱厚炜将沾了血的布料扔进炭盆烧了,“你难道未带仆从么?可有人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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