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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河动了动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去到宁巧珍的面前，打开了车锁。
“上去。”陆清河听到宁巧珍的声音，他回头去观察宁巧珍。
宁巧珍看着万秋的眼睛，没有半点温情可言，在知道做了杨潇雨要求的事后就能得到钱，宁巧珍对待万秋，比起像对待一个人类，到更像是在快递员在分拣快递一般粗鲁、随意。
陆清河的手收紧了些许，又松开。
万秋坐上了车。
宁巧珍也是。
宁巧珍的眼中满是急切。
万秋的脸色很差，却依旧努力的瞄着宁巧珍。
陆清河开着车，行驶在马路上，他时不时的借着观看后视镜的机会去观察万秋的状态。
万秋似乎是晕车了，陆清河一眼就能看出万秋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进食后呈现身体虚弱状态，这时候最容易晕车。
万秋很难受。
老城区道路混杂，红绿灯多，加上老城区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修路，车辆走走停停。
万秋的头很疼，像是有小锤子在敲打他的脑壳，震荡他的大脑。
想吐，但是反胃却无法让他吐出来任何东西，他的腹中空空荡荡。
万秋没办法思考，只是努力忍耐。
晕眩和虚弱比疼痛要让人难以接受。
万秋抬眼去看宁巧珍，宁巧珍很高兴。
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和之前的不一样的高兴。
万秋眨了眨眼睛。
宁巧珍的高兴，给苦涩的万秋撒上了一层糖霜，让万秋看上去要好受些。
车辆行驶的时间很长，这是万秋自从从乡下到城里坐车以来，第一次在车上坐这么长时间。
要去哪里呢？
上一次从奶奶的身边，到了妈妈身边。
然后他过上了很幸福的日子。
对万秋来说，漫长的行驶时间，是未知即将到来的象征。
万秋的脑袋混混沌沌。
乱七八糟的。
过了很长时间，万秋下了车。
从车内跳下，万秋虚浮着双腿，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
万秋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道，不熟悉的建筑，好像要更加广阔的蓝色的天空，红蓝色的垃圾桶，稀疏的行道树。
万秋从车上下来，踩在地面上。
失去了车内空调的温凉，燥热的太阳立刻照耀在了全身，将残存的温凉一点点灼烧，皮肤感受到了太阳直射的刺痛。
万秋站在这里，他的妈妈站在他的前方。
今天的天空格外的湛蓝，万里无云。
万秋抬头看着宁巧珍，今天的妈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好像……很放松。
“万秋。”宁巧珍叫了万秋的名字。
万秋抬着头，感觉太阳似乎将他的身体照耀的更加灼热，似乎流汗了，流到了眼睛里，有些刺痛，万秋微微眯了眯眼睛，让视野更清楚。
“我不是你亲妈。”宁巧珍说道。
万秋眨了下眼睛，他知道啊。
宁巧珍不是生下他的妈妈。
但是也是妈妈啊。
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呢？
万秋想上前去稍微到达距离宁巧珍更近一点的地方，好观察她的表情，太阳太刺眼了，他看不清。
但是宁巧珍却跟着万秋前进的步伐，倒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远，万秋却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明明宁巧珍没有走路。
万秋却觉得自己和宁巧珍的距离在越来越远。
“妈妈？”万秋叫了宁巧珍。
“你别再叫我妈妈了，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万秋的眼睛缓缓睁大，可即便如此，万秋也看不清宁巧珍的表情。
“我是真讨厌你，脑子又不聪明，这么蠢以后上班都干不了啥活赚不到大钱，我要你有啥用，本来还指着你十六岁能出来找个工作给我赚点钱呢，结果是个傻子一天到晚也就只能捡个垃圾……”
宁巧珍的声音絮絮叨叨的，万秋无法理解这么一长串的句子在说什么。
茫然的眼神看着宁巧珍。
即便是宁巧珍，在三年的相处之后也知道该怎么和万秋交流。
这些零碎的抱怨，万秋听不懂。
那就让万秋听得懂。
“你滚吧，我不要你了，我不爱你。”
——我不要你了。
——我不爱你。
万秋站在原地，明明是夏日，寒冷却逐渐从骨子中袭来。
身体被太阳烤的燥热，仿佛被冰冻，被炙烤，让万秋无法从这种怪异的感觉中摆脱出来。
万秋的记忆中，也有这样一段很漫长的车的行程。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是车。
他在后备箱。
他被放在了雪地里。
然后他听到了，车辆离开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了夜风的声音，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妈妈？”他是又要被抛弃了吗？
“我不要你了，我要扔了你。”而宁巧珍则是依旧没有任何心软的，用最简单的语言让万秋理解她的意思。
万秋张了张嘴，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而就是这一点点声音，让万秋所有的力气都化作了勇气。
他努力的去触碰妈妈的衣角，可他握住的只有虚无的空气。
“为什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吃的……多了吗？我可以少吃点的，我学习太差了吗？我……我能努力的，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妈妈……不要……妈妈我……”
断断续续的，万秋很少说这样长的一句话。
他努力的，想要表达。
“我让妈妈，失望了吗？”
“对，你让我失望了，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宁巧珍一点都没有顾忌，毫不犹豫的说道。
“对不起，妈妈，我错了……”万秋站在原地，明明是在灼热的太阳之下，可万秋却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雪夜，“妈妈，对不起，妈妈是……最好的妈妈，是我不好，我……可以改，我可以……我不怕疼……疼就有钱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宁巧珍瞪了万秋一眼。
“妈妈……”
万秋的空荡荡的眼睛里，承载了如此庞大的绝望的情感，他不太会哭，他很久都没哭过了。
因为有妈妈，他现在很高兴。
可是妈妈不要他了。
泪水掉落，万秋却分辨不出泪水到底是灼热的，还是冰凉的。
“妈妈，我错了。”万秋伸出手，想要抓住宁巧珍，祈求宁巧珍的原谅。
“你平时不是很听话的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胡搅蛮缠的？！”宁巧珍有些急躁了。
“行了。”终于一直在一旁看着陆清河看不下去了，“差不多了，上车，走。”
陆清河也真的觉得，这一次的任务接的，他估计要做好久的噩梦，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万秋漂亮的眼睛，就仿佛最精致的玻璃器皿，将承载在其中的悲伤比任何时候都要醒目。
他就连哭泣的声音都仿佛落入玻璃杯中的水珠，激不起任何声响，默不作声的从杯壁上滑落，很快干涸，留不下任何痕迹。
陆清河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气，上不去下不来，噎在喉咙中。
即便是他，都想要上前将去安抚那孩子。
只是他忍耐住了，这不是他该做的事。
“行啦？这就行啦？那快走吧？”宁巧珍一听到陆清河的话瞬间眼睛放光，快步的走了过来，就要上车跟着陆清河走，对万秋没有半点留恋。
“妈妈。”万秋似乎也想要跟上来，然而身体却过虚，又在阳光下站着，几乎是直接就跪坐在了地面上。
陆清河呼吸一窒。
陆清河看着在地面上的万秋，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想法。
阳光下的枯骨。
万秋太瘦弱了，又瘦又小，骨节分明，在这个丰饶的时代中，却活的宛若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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