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江宏迷上了赌博。
江戾不认识这个人,然而看到江宏的照片,身体下意识蜷缩,用涂鸦抹去了照片。
资料显示江宏是他的爸爸,年轻时去了沪市闯荡,攒钱回来开了家修理店,收入足够一家人生活。
可能是县城的日子太平淡,又可能是禁不住诱惑,江宏迷上了赌博。
开始只是打打小牌,赢钱了还会给他买汽水,后来嫌来钱不够快,玩起了单双,一晚能输八、九万。
家里的积蓄很快耗空,江宏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妻子拳打脚踢,初时还会顾忌下儿子,他用小小的身躯保护妈妈,后来连他一块儿打。
他的成绩伴随挨打的次数突飞猛进,因为拿了满分江宏会高兴,就不会打妈妈了。
这当然是无比幼稚的想法,成年人要实际得多,在他高高兴兴拿试卷回家前,他的妈妈已经坐上远渡重洋的轮船。
回到家只有怒不可遏的江宏。
江宏认为妻子给了戴绿帽子,江戾也不是他的儿子,他初中学历的人,怎么能生出江戾这样的孩子?
之所以没做亲子鉴定,不是因为那点儿父爱,而是舍不得花钱。
他的成绩越好,越让江宏生气。
后来的江戾再也没写过周记,因为日记本上沾上化不开的血水。
外人对他的印象是个好学生,老师们喜欢他,同学们佩服他。
初中住校的他应该是开心的,远离了江宏,所有心思花在学习上,渴望考到外地的大学,摆脱江宏的控制,毕业了再养只猫。
变故发生在很普通的一天,普通到没人记得是什么日子,却是小机器人来到地球的日子。
资料上的他刚从校门出来,江宏污蔑他偷钱,他不过是冷静反驳,江宏便操起木棍打他,边打边骂他是婊|子生的小婊|子。
小机器人像在看陌生人的故事,直到看到现场照片。
黑发的小男孩儿穿着浅色的校服,由于被打得遍体鳞伤,混着下雨的泥泞,快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颜色了。
赫然就是梦里那个男孩儿。
他想找出不是同个人的证据,可连衣服都一模一样,有个瓦力的徽章,白皙的脸上淌着血。
小机器人的手脚骤然发凉,涌入无比的迷茫,他为什么会梦到这个人,难道这个人真的是他?
脑袋如同被炸开,一边是遍体鳞伤的男孩儿,一边是驾驶飞船的自己,整个人分为了两半。
应该说是扯开。
哪怕他安安静静站着,依然能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每个人都对他说你是个人类。
可他怎么会是人类?
他有自己的童年,有自己的过去,记得在2MASSJ21268140星球上的每一天,为什么说他是人类。
他还记得自己的飞船,那是架漂亮的猫咪飞船,他跑遍了交易站才买到,每天都会精心保养飞船。
难道那个飞船只是绝望中的幻想吗?自己从来没拥有过飞船,那只是自己的幻想。
难道会有人类感受不到疼,不会哭也不会笑吗?
他是个机器人啊。
江戾感觉浓浓的孤独,那种孤独是难以形容的,仿佛他同全世界为敌,披盔戴甲守卫关口。
关口只有他一个人。
他捂着脑袋缓缓蹲下,他来到地球没了飞船,又坏了右耳,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还要篡改他的记忆?
他真的是个机器人,没想过殖民地球,没想过伤害人类,只想好好和段知寒生活。
他毫无察觉咬住嘴唇,血液顺着唇角回流,鲜血腥咸的滋味令他冷静下来。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儿,但连他都会陷入迷茫,何况是段知寒?
对方应该不是故意哄骗自己,估计是觉得他真生病了,努力想治好他,他却对段知寒那么凶。
他忽然想回家了。
—
次日江戾回到家,开门便看到猫窝里的吨吨,软绵绵地晒太阳。
吨吨听到开门声,很开心地跑过来,那虎虎生威的样子,不像猫咪反而像小狮子。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猫的头,给吨吨喂了块儿奶糕。
奶糕用温水泡在猫碗里,吨吨呼哧呼哧吃了起来,他站起来看向四周,家里还是熟悉的模样,让他安心不少。
只是总觉得空荡了些,他再次打量房子发现,段知寒的东西没了。
他想起叶成的话,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段知寒是不会回来了吗?
那边的吴哲不好意思地对段知寒开口:“昨天是我太不小心了,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他知道段知寒处境不易,因为担心江戾出事,在少年楼下守了一夜。
“是我的问题。”
段知寒敛下狭长的眼,如果他足够小心,就不会发生昨天的意外。
吴哲看见这样的段知寒更愧疚了,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安慰段知寒:“嫂子肯定能想通的。”
“希望吧。”
段知寒清楚江戾的性子,甜的时候是真甜,能把自己的说明书交给你,冷起来比谁都冷,一旦失去了信任,便很难回到从前。
吴哲鼓起勇气问:“我以后就在国内工作了,能不能给我弥补的机会?”
对方只是淡淡道:“我去喂猫了。”
他自责地扶眼镜,知道这是委婉的回绝了,哪怕他表哥不责备他,也不会再信任他。
段知寒开车回到家。
然而刚走到楼下,便看到少年站在门口,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咪,闷闷扑到他怀里:“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段知寒的呼吸沉了沉,胸膛都在发颤,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怎么会不要我的小王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头顶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驱散了江戾身体的冰凉,他揪着对方后背的衣服:“你把东西都带走了。”
段知寒听着少年闷声闷气的嗓音,心都快化了:“怕你看到我不开心。”
江戾猛然记起昨天的气话, 他随便说说而已, 段知寒却当真了。
他把头埋进对方胸膛, 段知寒抚上他的脸庞,将他的头抬了起来:“那天的事很抱歉。”
小机器人的身体不由得僵住了, 段知寒却凝望着他:“我不应该瞒着你, 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 把你的事告诉吴哲。”
对方的语气真诚而热烈,虽然说到了昨天的事, 但他喜欢说开的感觉, 仿佛荡平了隔阂。
他犹豫了会儿道:“我理解你担心我有病,想治好我的病,可我确定自己是机器人。”
段知寒凝望着认真说话的江戾, 知道要少年立马接受自己是人类不现实,如今少年愿意沟通,已经比他预想得好太多。
他哄小孩儿般开口:“你不用逼自己做出抉择, 只保留是人类的可能呢?”
小机器人思考着点了点头。
哪怕他是个机器人, 也无法说通许多事, 比如他为什么不怕水,为什么敷药可以修补伤口,为什么可以不喝柠檬水。
他在两种思维中挣扎, 直到段知寒告诉他, 不用这么快做出抉择, 他瞬间豁然开朗, 困兽般的挣扎消失不见。
段知寒把他抱到沙发上:“早餐想吃什么?”
“椰奶慕斯。”
对方走去厨房做早餐, 江戾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收看新闻,吨吨趴到他身上舔毛。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的瞳孔覆了层金膜,看到的吨吨是浅金色的,看到的段知寒也是浅金色的。
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他感觉心格外平静,希望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晚上他换了猫咪睡衣,正准备关机休息时,想起吴哲电话里说的话。
小机器人停下关机的动作,只是把眼睛闭上,装作自己关机了!
段知寒喜欢抱住他入睡,懒洋洋贴着他后面,平时关机了还没什么,此时他便觉得呼吸困难,如同被什么东西抵着。
好在段知寒仅是抱着自己,没有擦枪走火的意味,令他可以安安稳稳装睡。
差不多到了晚上两三点,身后的人忽然放开他,他看不到对方的举动,但能听到打开药瓶、喝水吃药的声音。
他顿时抿紧了唇,而段知寒不知道他醒着,吃完药继续抱着他。
这次的怀抱和之前不同,紧紧箍住他的腰,把他揉到身体里,像是怕他会消失不见,那种不安强烈得快要化为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