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屡立奇功,以及先帝的一封遗诏,照他三天两头托病不上朝的德性,哪里能坐稳禁军统领的位置。当然,没有钱伯颜这任劳任怨的副统领,许多事也是做不成的。
君闲也觉得亏待这天生老态的副统领,温声道:“伯颜,你可知道你的族弟入朝为官已经六年了。”
钱伯颜一脸茫然:“啊?”他自小被卖到前统领家中,受他提携入了幼军。经历常山那惨烈的一夜,他一心要整治前统领留下的幼军,更是狠下心来断了与家里的联系,除了当初接到的喜报也只是将几年攒下来的饷银送了回去,没有再打听。
见钱伯颜对旁人事事挂心,对自己的事却懵懂至此,君闲拍拍他的肩:“这些美人图你拿回去,看中哪个就压下来,改天我们齐齐去为你提亲!你再不娶,以后跟儿子出去可要被当成爷孙俩了!娶个媳妇儿,你也能爱惜自己……”
钱伯颜看见比自己年轻不只一点半点的君闲老气横秋地吩咐,呆呆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们两个兄弟,一个刚正过头,一个眼里只有禁军,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君闲敲打着桌沿,“不过这就能让一些人放心了,随你们吧……伯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去跟赵将军商量。”
话中隐隐的别意让钱伯颜一惊,却很快被唐越跟许武闹腾出来的动静弄得哭笑不得。
原来唐越拉着许武看哪家的小姐比较漂亮,许武从前没少跟这些千金小姐踏青游玩,见唐越看上哪个,便将那些世家子弟间流传的混账事搬出来驳得他无话可说,忍无可忍的唐越终于提剑将他追杀到外头,打得不可开交。
钱伯颜看得欢喜,却又隐隐有些难过:“大人,你说这些干什么。”
君闲非常了解这有着沧桑面孔的副统领其实最重情,见他眼角泛着泪光,收起疏懒的笑意,双手按住他的肩:“伯颜,陛下大婚在即,出入禁宫的外人会有许多,秀女的盘查也不可以松懈,等忙完这阵,你就让许武那愣小子到你的位置上磨练磨练,有许太常在朝中,他又与郎中令蔡子言是好友,你别怕他吃亏。赵将军麾下的文官张熙、新科状元林清平都与你弟弟叔衡交好,你别太记恨小时候的事,闲了就多走走亲戚——”
语调平缓而沉重地吩咐完,君闲眨眨眼,笑着说:“唐越快来看看,钱副统领这副表情像不像许武那愣头青听他说话时的样子?”
钱伯颜:“……”
唐越从窗外探出头来,端详呆滞的钱伯颜半天,大点其头:“像啊,像极了!许武!你敢偷袭!”他哎哟地痛呼一声又一溜烟地消失在窗口。
禁军里那群小子都认得他们两个,纷纷避让,乐得看好戏。仿佛又回到幼军刚刚拔营常山那时候,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回头又能生死相托。
皇帝选秀女,民间嫁娶自然停了,朱厚洵心中高兴,一时也将为景王娶妃的事情抛诸脑后。
景王掌宗正之位,自然要主持这次秀女遴选。朱厚洵下了朝就拉他远远地坐在水榭里看着风姿各异的秀女们,前些日子的不安似乎一扫而空。
偏偏有人似乎见不得他心安,日日转悠到他们跟前。从前可不见这家伙这么勤快……朱厚洵冷哼一声,有意忽视那日日在水榭外献殷勤的禁军统领,笑得亲昵可爱,朗声跟景王说话:“皇叔,这秀女中你说哪个好?”
景王以为他拿不定主意,温言指点:“言老丞相的孙女乃大家之女,言行举止颇有母仪天下之态,许太常的幼女温婉可人,林状元之妹品貌上佳,也是不错的人选。还有……”
朱厚洵知他误会了,直截了当地问道:“皇叔最喜欢哪一个?朕今天就帮皇叔赐婚……”
景王脸色一沉,“陛下,遴选秀女期间一切婚嫁皆要延止,此事莫要再提。”
朱厚洵恼怒地道:“难怪上次徐大司马的小儿子在宫宴时说皇叔是木头,皇叔是朕的亲皇叔,又是当朝摄政王,谁敢嚼舌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难道皇叔你真的还记挂着那大逆不道的张君闲。
想到此处,他微微握拳,想起林子任的交代,压低嗓子试探地问:“皇叔,你真的有办法将那小人调出帝京吗?”
景王凝着远处那逗弄着卫平疆的身影,眸色沉沉,“当然有。”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那是蕲州州令快马送来的。
下头见这段时间朱厚洵忙着大婚的事,就先将奏折递给摄政王过目。朱厚洵经林子任示意,也乐得让景王插手这些无关紧要政务,好让他更向着自己。
朱厚洵一看,便惊讶得张开嘴:“奕江决堤……”
“没错,百年卫堤,早过了百年。今春又大雨,再者,由利州开掘的运河经罗州、丰州注入奕江,平白加重了两岸的压力,蕲州江段历来凶险,这次决堤也在意料之中。”景王温声道:“陛下心善,可在早朝时提议亲自前往蕲州。百官必然必会以陛下大婚在即为由劝陛下收回成命,这样陛下就可以请小部分禁军押送赈灾粮食,令有分量的近臣前往安抚,而如此大灾大难,民众难免暴动……”
微风拂来,吹去了水榭间的低语,秀女们笑声似乎更引人注目。水榭外的君闲也觉那美人分外赏心悦目,大饱眼福之余,伸手拍拍卫平疆的头,笑着吩咐:“无论如何都要护着景……景王殿下……”
第40章 谁与共
次日早朝,蕲州水难的消息在早朝时炸开了锅,朱厚洵果然提出亲自前去抚慰蕲州民众。
御史大夫首先直言劝谏:“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还请三思!”
蔡老御史手下的言官们也纷纷进言,朱厚洵脸上的坚决没有少半分。最后还是郎中令蔡子言朗声建议:“陛下可交由身边近臣代劳,想必蕲州百姓能明白陛下的心意。”
朝臣都当朱厚洵是少年心性,哄孩子般齐声道:“臣附议。”
待下边声潮过半,朱厚洵这才有些动摇:“诸卿所言有理,朕就令少府张俊代朕去这一趟,赈灾银由禁军抽调百名精英护送。”
原想自请前去的官员心中大骂这张君闲真乃弄臣,一提近臣,朱厚洵想到的便是他。
不过他是少府,掌管着皇帝的内帑,既然是朱厚洵出资赈灾,算算也是应当的。想到这大好的差使就到了张君闲的手上了,众人在心底冷啐一声,却不得不俯首说:“陛下英明。”
见附和之声占了多数,朱厚洵朝立在御阶之下,百官之前的摄政王,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幸而没几个人敢直视天颜,是以无人发现他这过分可爱的笑容。
德安公公见时辰不早,用尖细的嗓门喊道:“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此时朝上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大司马徐东华忽然上前一步,“臣有本要奏。”
朱厚洵连忙收起笑脸,带着几分恭敬,沉声道:“徐卿请说。”林子任要他善待朝中几个老臣,因为他们的人脉远不是他们刚刚拉拔起来的官员所能比的。
只不过言老丞相不管事,徐东华又放权于下,唯有蔡老御史撑着朝廷,偏偏他又是那刚正不阿的性子,让朱厚洵好生没趣。
此刻听到徐东华主动说话,朱厚洵自然高兴,只不过等徐东华说完,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告老还乡?”
徐东华神情奕奕,没有丝毫老态,声音却有些沉哑:“陛下,我临朝有六十致仕的律法,臣如今六十有二,已是过了两年,请陛下恩准。”
朱厚洵面色涨红,刚刚因为景王之计顺利进行而生出的那点欣喜也不见了。刚要驳回,却听言老丞相亦上前一步,恭谨地道:“臣亦六十有九,也是不好占着这位置了。”
两位老臣的话让朝元殿寂静下来,在场有许多是这两人的门生,向来唯他们马首是瞻。
有些首鼠两端的官员则惶恐不已,朝局若有大变,他们恐怕就要遭殃了。百官左右顾盼,恍然发觉九卿之中,仅有三个老面孔了,郎中令蔡子言、廷尉钱胜、新任太仆常季、大鸿胪段子良、少府张君闲,兼着宗正之位的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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