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生命中失去的第二个人。
儿子结婚一年后,她的孙女出生了。
她当奶奶了。
儿子和儿媳妇去城市打拼赚钱,孩子就交给她带。
她经常会带着孙女去妈妈家里,让她那儿热闹些。
孙女两岁的时候,她的妈妈也去世了。
她的爸爸妈妈这一辈子吃了太多苦,这些苦难摧残了他们的身体,以至于连福都没怎么好好享,他们就离开了。
她想到妈妈说,爸爸妈妈陪不了她一辈子。
原来是真的。
她的小孙女跪在她的身边,她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是懵懵懂懂地注视着一切,懵懵懂懂地给她擦眼泪,对她说:“奶奶,吃糖,不哭。”
糖也是苦的。
孙女一天天地长大,她也一天天地变得柔和,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暴躁脾气,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一颗渐渐干枯的树,在这里深深地扎着根。
孙女上高中的时候,她失去了儿子和儿媳,他们在送货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白发人送黑发人,如在梦中。
紧接着,她的丈夫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日复一日地喝酒烂醉,醉死在了冬夜里。
这个人也没有陪她一辈子。
然而她无法难过太久,某种无形的倚仗消失了。
村里很多人都说,你们家没有男人了。
于是地里的菜被摘;闲言碎语流窜到耳边;起争执的时候;那些人都有恃无恐。
于是她从一颗干枯的树变成了一只老去的狮子,把所有的风波都挡住,守着这个家,等着每个月放假的时候,孙女从县城的高中回来。
她没办法闲下来,因为闲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于是只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种菜种瓜,帮人下田插秧,去厂子里做着最简单最机械的工作。
她这一辈子都像是一只不会停歇的陀螺,不知方向地忙碌着。
她在孙女高中毕业的时候拥有了第一台触屏手机,是孙女打暑假工给她买的。
但是她不认识字,平时连电视也不会看,碰到这个更不知道怎么弄了,学了好久才学会了接电话,不过触屏手机里可以看到很多好玩的视频,操作也方便,她偶尔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也能乐呵乐呵。
孙女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她觉得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只等孙女结了婚有了孩子,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慢下来了,上午出去做做事,下午去打打牌刷刷视频,偶尔去二哥家串门,晚上跟孙女打视频,她已经会很熟练地打视频接视频了,打完视频就洗澡睡觉。
这年冬天,她的二哥在睡梦中死去了。
她突然觉得,人生下来身上是会跟亲人之间系着一条绳子的,无论分开得有多久,距离有多远,这跟绳子都会在。
直到有一方死去,绳子才会断掉。
人的一生好像就是绳子断掉又再生的过程,她断掉好多根绳子了,唯有一条新生的绳子还拴在她身上。
她跟孙女互为彼此的唯一。
她走了之后,孙女身上就没有绳子了。
辛灼在露台的摇椅上找到了施怀熹,他怔怔地出着神,总是带着粲然笑意的眼眸垂着,看着有些寥落。
辛灼轻轻晃了晃摇椅,“怎么了?”
摇椅里的青年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做了个梦。”
辛灼想了想,了然,“梦到叶奶奶了?”
“嗯。没事的,我就是想出出神,你跟着辛渐冉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辛灼什么都没说,他敲了敲辛渐冉的门,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安排,后者看到了摇椅上坐着的施怀熹,有些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辛灼摇摇头,说,“我会陪着他。”
辛渐冉从来没有见过施怀熹这种状态,“我也陪着他吧。”
他说着给路爸爸发了一条消息说今早有了别的安排,让他暂时一个人锻炼。
耳后兄弟俩一人一个蒲团一本书坐在施怀熹两边,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施怀熹左右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很累。
他好像也经历了这样漫长的一生。
疲倦忙碌、不断失去,却也乏善可陈的一生。
从一个女孩变成一颗苍老枯朽的树木。
施怀熹想起她在大哥的教导下,用树枝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线条,满目都是珍惜和渴望;
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丈夫的时候,心里浮现而出的微妙的恶心感和没有任何期待的新婚之夜;
想起她一次一次地失去,一次一次地苍老。
她想要这样的人生吗?
他只是一个看客,用一个梦的时间匆匆翻阅完了她的人生。
而她,在这样的人生里,在那样一个小小的村庄里,活了六十多年。
她会有多累呢?
她觉得自己累吗?
他无法不去想这些问题,内心汹涌着出神,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辛妈妈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可以上来吗?有急事。”
施怀熹回神,看着辛妈妈得到应允后着急地走过来说:“小琼的奶奶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叶奶奶不会有事的。
第48章 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知道你奶奶的生辰八字吗?”
叶琼看着辛渐冉, 眼底满是血丝,声音也嘶哑,“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那天我们见到的阴差应该会知道。”施怀熹说。
他跟辛渐冉一起叠元宝, 辛灼则开始画符,在白天召唤阴差需要费一些功夫。
路爸爸去厨房端了吃的来,辛妈妈安抚地拍着叶琼的肩,“你奶奶是怎么不见了的?”
叶琼抹了一把脸,“是我不好, 说错了话让她走了,我找了她一晚上都没找到, 实在是没办法才过来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 怎么能说是打扰,你奶奶肯定不是故意让你找不到的……”
“我知道的,我现在就是……”她努力地忍住哽咽,“就是担心她会不会在哪里出事……”
“你一晚上没睡觉也没吃早饭, 先吃点东西吧,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不然你奶奶看着也难过。”
“谢谢辛姐……”
叶琼拿了一个花卷垫胃, 她一直都有胃病, 这两年好了很多, 但是不规律饮食和劳累过度还是会产生疼痛,她确实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能让奶奶放心。
一阵寒凉的风吹拂而过,叶琼还以为是奶奶回来了, 她猛地抬起脸, 却看见了丧眉搭眼穿着制服的鬼, 是阴差吗?
阴差扬手跟他们打招呼, 声音倒比之前多了些活力,“找我来有什么急事吗?”
辛灼给他烧了满满一堆元宝,施怀熹把事情跟他说了,阴差很爽快地拿出了一个小册子翻了翻,报出了叶留凤的生辰八字,还顺带汇报了一下她的状况,“放心吧,她现在没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会感应到的。”
施怀熹谢过他,阴差懒洋洋地往袖子里塞元宝,“是我要谢谢你们,就没有赚过这么简单的外快。”
就是下班通勤路上发了笔财,回去还能打个出差条,再薅一笔差旅费。
社畜鬼的乐趣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薅钱,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加过的班。
知道了生辰八字,再用上至亲之人的血,最后写上名字念咒,符箓就晃晃悠悠飘了起来——这是已经找到人了。
辛家父母本来想跟着一块去被辛灼拦住了,他说生人不宜过多接触鬼魂,于是夫妻俩作罢,在家里等消息。
辛灼开车带他们出去,施怀熹在副驾,辛渐冉和叶琼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气氛很安静,只时不时会响起一些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们都体贴地没有出声,一路无话。
最后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废旧小公园找到叶奶奶的,她佝偻着身子,躲在已经掉漆的滑梯下面——那是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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