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扇折光,属实晃眼,秦念久一傻,“啥?”
“若我没猜错,你看见的应是一类饿鬼,于人无害,只受困流连于餐桌之下,徒等着人用餐时漏下那么一两口饭菜来。”说着,他道了声有趣,“我还道这是寻常人家编造出来,哄小孩拿稳筷子的鬼话呢,不想原是真的。”
“……”合着那眼珠子的功效是补在这儿了啊?!秦念久脑子转过了弯来,又见这人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突记起了他在席间怪怪看自己的那眼,“……所以,我早前看见街上游人熙攘……”
谈风月颔首,“我眼中所见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话音刚落就被秦念久恨恨地捶了一记肩头,“那你怎么不说呢!”
谈风月微微一耸肩,“我还当你是被饭菜噎慌了,看晃了眼。”
秦念久:“……”
罢了。不知这眼珠原为何人所有,竟还有这异能,也不怪得会被人拿去设封阵了——左右是件于己无害的事,他白了谈风月一眼,没再找话,只兀自琢磨起了该怎么甩开这人。
只是……
只是这几日来,他吃他的,住他的,还将他置入了险境,临了却想着要将他甩开,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一个神情的细微变化,谈风月便猜出了他正想什么,不露声色地站得离他近了些,“红岭事已了,是时候——”
准备拆伙了?正愁不知该怎么开口的秦念久大喜过望地猛一抬头,却听他道:“——去置办件新衣了。”
“……?”秦念久表情凝滞,喉头一噎,“为何?不是,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身上衣服已用咒诀洗过补过,虽然显旧了些,却也还是能穿的。
谈风月循循善诱,“你看,你现所穿的,是谁的衣服?”
秦念久不明所以,“……陈温瑜的?”
谈风月道:“那陈温瑜现哪儿去了?”
秦念久道:“……死了?”
谈风月道:“那死人穿的,是件什么衣服?”
秦念久道:“……寿衣?”
秦念久:“……”
秦念久神色动摇,心内计较了片刻,艰难地道:“不是,我身上又没有银钱……”
这不就上钩了么。谈风月嘴角微微一提,“我有。”
要说这阴魂身上谜团重重,性情却是单纯的很,不通人情,却又怕欠人情,属实好拿捏。谈风月站在衣店中,看那阴魂不堪受辱般闷气地低头拣选着衣料,心间难得生出了抹笑意。
衣店中布料匹匹相叠,琳琅满目,有些好货收在顶上摞好的大箱子里,下面挂有裁成小块的布料样子,以供人触摸、细看。他先留神着秦念久都选了些什么颜色,又微微垂目,视线在那堆样子上梭巡过一轮,挑了几张捏在手中,递予那阴魂,“看看这些?”
秦念久只是闷气自己走不得,不是闷气谈风月,纵使心里不爽,也仍依言看了过去,却见他手里捏着的尽是些红色系的样子,各样枣红、玉红、烟红、莓红……直把他红得眉头一跳,无语道:“……老祖这是,打算娶我?”
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这衣店,这老祖看向自己的目光便似有些锐利,像是在仔细地审视他的一举一动、神情变化,现下也是如此——秦念久脑中灵光乍闪,蓦地一皱眉,闪身后退了两步,防备得似有几分杀意地质问道:“你可是在幻境中瞧见什么了?可是与我有关?”
如此,也可说得通他为何突然转变心意,不走反要留了。
若真是如此,那——
那他待如何?
方才还说他单纯,眼下就一句话切中了要害。谈风月稍稍一默,没等他心间“那”出个什么结论来,便如实答了,“一问是。幻梦之境,人醒梦散,梦中场面也只能记得个两三分,我不过零碎记得有一红衣人……如此而已。”
确没作假,梦境之中他似是背着那红衣人,仿佛前路无尽般长长缓缓地走着,如此而已。
“至于二问……”他瞧着秦念久方才自己随心挑选的几匹素色布料,心内一叹,“看来不是了。”
他原还有几分心思,道这阴魂与自己缘分不浅,兴许梦中人即是眼前人呢。
“……”敢情这人就靠红衣认人吗?秦念久心中想法万千,只余一片无语,“……”
却是衣店里的老嬷嬷见他们在角落嘀咕了许久,猜他们是拿不定主意,便满脸堆笑地凑了近来,闭眼胡吹,“公子好眼力呀,这色儿可是时下正兴的,哎,是替这位公子挑吧?那就更衬了……”
都说至半途了,她才瞄了一眼谈风月手里捏着的颜色样子,立马拍手笑道:“这红挑的好!贵气稳重,一点也不显飘的!”又眼疾手快地抽了一张他手里的样子,着重夸道:“我看啊,公子穿这烟红的霞烟缎是为最妙。这烟红可难染,染出一匹,不知要污掉几段青江,而这霞烟缎也不得了,是出自沁园最好的布厂,再说这绣工,哪个不识沁园的常满绣坊……”
她那藏在褶皱里的两粒眼珠一扫,暗猜这二位公子不是知交也该是好友,便又胡诌道:“瞧公子两个,一个穿青,一个着红,那不正是一个如竹,一个如梅嘛!有道是——”
“打住打住!”秦念久何曾见过这般阵仗,脑子都快给她念炸了,无不头疼地连连摆手,“就这个吧。”
左右是谈风月付钱,他不就想见人穿红的么!也不知他梦里那人是谁,世间万千色彩不穿,偏要穿红,风骚如此,先又说他爱美人,怕不是个……
霞烟缎可不便宜,老嬷嬷眉开眼笑地连连应声,“好好好!公子身量周正,店里就有现成的版子可用,衣裳好裁好做,待日落时分便可来取了!”
玉烟长老明日才到红岭,日落时分尚还等得。秦念久没再说什么,是谈风月点头掏了银子,又将他带出了店外。
直至走出了十米远,秦念久脑子都还是嗡嗡的,没从方才那老嬷嬷的喋喋话音里缓过劲来。猜想落空,谈风月面上却不见失望,仍是那副不缓不急的情态,漫无目的与秦念久并肩走着。
日光渐炽,早先眼睛能瞧见的生魂都不见了影踪,擦肩的只有生人。这还是自打他们相识以来,头回如此闲适地漫步同行,没有罗刹私尾随,没有异事要探查,没有大煞要除……秦念久撑伞走着,神经缓缓松了下来,却突地迎面听见有人粗着嗓门唤:“陈公子?”
定睛看去,原是那浓眉捕快王二。
秦念久先没反应过来,还是谈风月悄顶了他一肘,才速速回神,“啊,嗯。”
这王二虽然说话行事粗鲁急躁,却不难看出是个热心肠的,不似其他衙役那般避这“陈公子”如蛇蝎,反倒心中还挺记挂这事。方看这陈公子撑伞蒙面,眉眼便似有些认不出了,还是认着他的衣服和那位相伴在旁的青衣公子才试探性地出声叫了人,好在没错。
他快走两步,上前问秦念久:“你家里人可都葬了?”
秦念久:“……”
这王二,头回见面第一句就说他爹妈死了,二回见面第一句又问他家人可葬了,真不知道他这心直口快的性子究竟是怎么能安生长大,还没教人给人打死的。
而更要紧的是——他与谈风月二人,一个忘性大,一个不干已,又都忙着除祟封煞,还真把躺在义庄里的陈家人给忘了!
要知道他还借着陈温瑜的身子呢,虽然他们除去了大煞,让陈家人的生魂得以安歇消散,但若让他们的空壳肉身在那义庄中搁得腐了、臭了,来日里与陈温瑜阴司相见,都不知该如何交待……
王二见他面色有异,答不上来似的,眉头便是一皱,刚有意要出声责怪,手中就被塞入了一袋银钱,听那冷面的青衣公子道:“家人遭了这样大的灾祸,惨状如斯,见过哭过,再让他亲自去敛怕是要心衰力竭,还请先生帮着张罗几个不忌讳的人来,替他将家人好生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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