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竺敛了神色,却未动那茶杯,不涉人间事,不动人间物乃是仙界的规矩。
他不动,沈醇却端起了茶杯慢悠悠的喝着,目光打量着对面的花楼。
“客官里面请!”
“进来玩玩嘛,里面的姑娘多漂亮啊……”
喧闹的声音传了过来,白竺看了过去的时候,只见何必的花楼之上站着数位女子,或与男子嬉戏,或袒胸露乳,无半分端庄。
白竺蓦然回首道:“这是何处?”
沈醇看着他略显仓促的举动笑道:“人间的青楼,男子寻欢作乐之处。”
“为何来此处?”白竺目不斜视,绝不多看那处一眼。
“花魁盈月在名单之中。”沈醇摩挲着酒杯说道,“她幼时被卖入此地,日夜苦训,不过十四,便已然开始接客,得一倾心男子,满腹才华,说是功成给她赎身,她奉上满身积蓄,可男子如今已有妻室,她不想接客,可不能不接,今日是她再见男子之日。”
白竺神色如旧:“绝何?”
“绝悲,一生之悲。”沈醇放下了杯盏说道。
“若无情,当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白竺说道。
她大可离开此地,不必如此之悲。
“动情之事无可奈何。”沈醇直直的看着他笑道。
白竺对上了他的眸,觉得这话似乎不仅仅在说那花魁:“怎会无可奈何?”
“因为是人,七情六欲本是寻常,动情时自会无可奈何。”沈醇笑道。
就像他自己一样,不知不觉,无可奈何。
白竺微微垂下了眸,想着他方才似乎只容自己一人的眼神敛去心神,凡人会,他不会,无情道中不会有情之一字,没有例外。
第111章 仙君断情绝欲(3)
花街之上热闹异常,夜色越深,此处便愈发的混乱一些。
花楼之上已是混乱的不成样子,沈醇看着那处,倒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这些东西他见的太多,跟寻常人在他眼中也并无什么区别。
白竺的目光偏移,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对方有些悠闲的品着茶水,目光虽是落在了那等放浪污秽之地,其中却没有什么狎昵的情绪。
“你在看什么?”白竺问道。
“看众生百态。”沈醇笑道。
“有何可看?”白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看到了一个披着轻纱的女子正趴在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子身上不依不饶。
他收回了目光:“家有妻室,还来此寻欢作乐。”
如此因果推算还是极其容易的。
“他妻子腹中的孩子也非是他的。”沈醇笑道,“如此看来,不是很有趣。”
“有何有趣?”白竺问道。
“他与妻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情意颇浓,彼此之间桃花颇正,若能珍惜,则一生顺遂。”沈醇笑道,“可他一念之差入了欢场,伤了根基,不能有子嗣乃妻子七出之一,既是无子,自然要给他子,至于是不是他的又有何妨?”
“此乃悲剧。”白竺说道。
“正是因悲,才显得原本有多么的美好。”沈醇笑道,“姻缘一道,本就是惜取眼前人,若是错了,再如何弥补后悔也无法挽回了。”
因悲而见喜。
白竺再看那处,竟不再觉得污秽,只觉得可怜。
此乃众生百态。
白竺转眸看向了对面的男子,对方同时看了过来,轻轻一笑道:“在下在仙君面前班门弄斧了。”
“无妨。”白竺说道。
正说话间,那花楼之上的一间窗户被打开了来,一穿着盛装的女子站在了窗口之上,面目空茫,她低头看着其下热闹的街巷,抬脚站了上去。
红衣被夜风吹拂,额头上的花钿衬托着那极具风韵的容颜,头上的花和珠翠交织,让她看起来美极了。
窗户的棱很窄,楼很高,若非抬头,根本无人看到她。
迎来送往,看似名满秦城,实则到头来不过孤身一人。
这一生自生来便是悲哀的,到了头,曾经些许的欢愉期待似乎也都成了悲,一生不被人所爱。
她微微垂下了眸,松开窗棱时跳了下去,花街之上有人仰头,惊叫连连:“有人跳楼了!”
“啊!!!”
“怎么回事?”
一滴清泪划下,这一生到底为止。
那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滴落,却未落在地面上,而是漂浮在了沈醇手中的清净瓶中。
红衣坠落,行人纷纷避让,不明所以看热闹的人却围了过去。
可一人试探靠近,捡起那衣物时却发现只是一件红衣,并非人。
“这谁这么昧了良心,大晚上扔下一件衣服下来!”
“还是红色的,怪瘆人的。”
“大晚上的可真晦气。”
“芍药花纹,这不是盈月姐姐被选上花魁那一晚穿的衣服么?”
“莫非是掉了?”
花楼之中,那本来已经跳下楼的女子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仍在房中,她蓦然起身,手指轻碰,却碰到了一个极硬的东西,打开时却发现是两个金锭。
“得你一样东西,用此物换。”沈醇的声音传了过去。
“谁?!”盈月看向了周围,却不闻方才之声。
她看向身上,原本穿着的红色外袍不见了,唯有内衫在身,而楼下一片纷闹,片刻连屋外有热闹了起来,门被敲响,盈月放好了那两枚金锭,开门时却见鸨母拿着她的红衣进来:“你这衣服扔的真是巧,可吓着了不少客人。”
茶楼之上,沈醇握着那清净瓶看了看道:“这一滴能用。”
“此事会沾因果。”白竺说道。
“在下不畏惧因果。”沈醇将清净瓶收了起来,“沾便沾了,即便满身因果,在下也承受得住。”
白竺不再多言,对方的身上颇有慵懒洒脱之态,且无所畏惧,但与自己的道是不同的。
两人离开茶楼,一枚碎银落在了桌上,小二路过时看着动用的茶碗麻利的收拾着:“这一桌有来过客人么?应该来了。”
离开此处,沈醇又落于了一座宅院的上方,在屋檐之上随意撩起衣摆坐了下去:“仙君自便。”
白竺站在一旁负手而立,并不如他一般似乎随时随地都能选择最舒适的姿势。
仙界并不允许仙人随意插手人间事,可眼前人所行之事是为他,又犯不上为如此小事而申饬,但白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什么规矩,他似乎并未将仙界条例放在眼中,颇有些不顾后果,肆意妄为。
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们绝非是同路人。
沈醇也不劝,只看着宅院之中,月黑风高,一锦衣男子从外攀爬了进来,落地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未动几步,却已然被举着火把的家仆围住。
一威严中年男子拎住了他的耳朵揪进了祠堂,里面传来了责打的声音:“我让你不学无术,我让你吃喝嫖赌!今日又做了何事?”
“老爷,不敢打了,廉儿他身子弱。”
“他今日去做了何事,你来说!”
“就是去了文秀姑娘家,那姑娘不识好歹,少爷就……”
“身子弱?身子弱还能欺负别人!”
板子的声音不断,蓦然妇人一声泣音破空:“老爷,你把他打死了!!!”
“我的儿啊!!!”
一滴泪落在了沈醇手中的清净瓶中:“此泪绝怒。”
“这一次为何不救?”白竺问道。
“在下救人看心情。”沈醇笑着起身,掸了掸衣服笑道,“仙君,我们可离开此处了。”
宅院之中哭泣声不断,却被抛在了身后。
赤月口中说的极难的材料,在沈醇这里却收集的格外的快,只是人数颇多,难免来回奔波。
每一滴泪都有一段悲喜,白竺跟随在他的身边,这些人沈醇有时救,有时不救,连白竺都弄不清楚他救的原因为何,若是真要揪个出来,好像也只能说是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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