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玩家 上(134)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商银河就学会了独立、学会了坚强。他自己确定自己心仪的学校，自己给自己报名补习班，自己督促自己努力学习。他竭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生活,他对天发誓他未来一定会过得很好。

　　堂叔商丹书主动离开商宁安的身边，走过来招呼他道：“银河，来和你弟弟妹妹玩？”

　　在父亲商宁安不在的时间，堂叔商丹书偶尔会来照顾一下年幼的商银河。在这座老宅里,他最亲近的,也只剩下堂叔一家了。

　　但是商银河并不显得对堂叔一家非常亲昵。

　　在接触到堂叔商丹书一家前，年幼的商银河天真地认为,父亲就是应该这样冷酷无情，母亲就是应该这样歇斯底里,家庭氛围就是应该这样充满恶意。

　　因为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所以他自然地把这样的氛围当作成了“家庭”。

　　但堂叔商丹书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他宠爱着他的女儿商如意，他会主动为她买芭比娃娃礼物，他会主动让她骑在头上到处跑；他宠爱他的儿子商吉祥，他会手把手教小男孩打水漂，他会带着他去学习打乒乓球……

　　商银河第一次知道，家庭，原来可以这样……这样温暖、这样美好、这样包容，父亲的角色原来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母亲的温柔居然可以这样打动人心……

　　人是需要见识到某些东西，才会对此产生欲望的。

　　他的心态失衡了。

　　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时光。

　　一方面，他清楚地明白，堂叔是为了他好，堂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应该和堂叔亲近；

　　但另一方面，他抗拒着堂叔的接近，他学不会反馈堂叔的善意，他的内心甚至于嫉妒着他的堂弟堂妹。

　　在这样的氛围里，堂叔商丹书虽然有心照顾他，但他们最终没有走得很近。

　　商银河依旧一个人住在他父亲留给他的房屋里，孤单单的，却又无比独立坚强。

　　“谢谢堂叔。”商银河微笑着道谢，陈年往事像是流水一般地掠过心头，徒留下一地的复杂。

　　微笑，这种时候一定要微笑，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有的时候他也会茫然，父母那一辈的恩怨，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究竟犯了什么错，才需要受到这样子的惩罚？

　　但是事实如此，你永远无法改变你的出生，你永远无法抹去你的过去。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扬起你的微笑、挺起你的胸膛，把你的未来过得更好。

　　商银河从没人管的小可怜，自己一路挣扎着考上全国最TOP的学校之一，将阳光灿烂般的伪装固定成自己的外表，他早就明白了这个真理。

　　他笑眯眯地、状似心情淡然地，走到堂妹商如意和堂弟商吉祥旁边，和他们快乐地开起黑来。

　　他笑得如此开朗而阳光灿烂啊，连他都无法分清，这究竟是真正灿烂的微笑，还是内心倔强的伪装。

　　昨天[英雄计划]游戏世界结束的时候，正好是2月2日，除夕的前一天；而今天，便是除夕夜，农历腊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商家众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光。

　　商家是一个大家族，在建国后那段号召生育、做“英雄母亲”的时光里，商银河爷爷那一辈生了无数个兄弟姐妹，而后各个家庭开枝散叶，到了现在，已然人数众多。今年的年夜饭足足分了五桌人，才勉强坐下。

　　改革开放后的那段时间，商家以家族企业的模式崛起，成为了魔都本地一个大型的有头有脸的家族。由于魔都的发展飞快，搭上了魔都这班车的商家人也跟着窜上了天，到如今，已经可以称为一个商业家族了。

　　商银河对于家族企业的一切从来不怎么关注。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留在商家家族企业这条路，他从来考虑的，都是在经济独立财务自由之后，果断脱离商家，最好再也不想见。

　　在这个除夕夜，在这个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商家老宅里充满了人。各位商银河眼熟的、不眼熟的亲戚，都散落在老宅里，三三两两地聚成了圈，说着闲话、说着八卦。

　　今年最热门的话题，当然是勇者、九曲、进化、变异、末日，商银河面带微笑地旁听着，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环绕身周的风像是他感官的延伸，自然而然地把那些闲言碎语带到他的耳朵里：

　　“……进化与灵石相关的新科技概念股票最近在猛涨，这方面你们要关注一下……”

　　“……军事相关的股票一直涨到现在还没停，大有潜力可以挖掘……”

　　“……据说，国家正在试图建立一个超凡管理的整体计划……”

　　风转悠了一圈，带回来一句他父亲的话：

　　“……我们家族的企业要注意转型了，千万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落后……”

　　商银河一下子从风中认出了他父亲的声音，猛地按错了一个键，空发了一个大招。

　　他的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停止了这种漫无边际地控制风的行为，转而选了两个正在聊天的中年人，一边玩着游戏，一边随意地旁听着他们的对话：

　　“……听说国外有个人觉醒了异能，当时直接在地上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坑，超级夸张你知道吗？”

　　“觉醒异能？”

　　“没错，据说是一个农场主，当时他在农场中干活的时候，突然遇到地里农作物变异。他的两个孩子、他的妻子，当时都被卷入了进化植物的枝叶缠绕中，而他自己也差不多快死翘翘了，然后他就觉醒了——”

　　说话的人掏出手机，在手机相册里翻找了一会，找出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有一个巨大的矿坑，中间夹杂着建筑物的残骸，显得可怖无比：“就是这张图，我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据说那个农场主在绝境之中直接觉醒，几乎把整片农场都弄成了坍塌。”

　　“太夸张了吧。我们国内也有这种觉醒吗？”

　　“国内好像一直在封锁关于觉醒的消息，至少我是一个都没有听到，但我们国内肯定有人觉醒。论人数，哪个国家比得上华国！”

　　对话的两个人哈哈了一会，换了一个八卦话题：

　　“今年商宁安回国了，他真是难得回国。”

　　“听说他在国外，今年又把销售额提升了十个百分点，真是个强人。”

　　“诶，他不是有个儿子，还在国内的吗？叫什么来着？今天来了吗？”

　　“来了来了，你看到没，商宁安刚刚直接给他儿子脸色，哎呦，那叫一个好看……”

　　商银河又按错了一个键，再度空发了一个大招。

　　“不玩了，今天没有手感，”他维持着脸上的微笑，退出了游戏，“也快到晚饭时间了，我们走吧。”

　　商如意瞅了瞅他的脸色，吐了吐舌头，也跟着退出了游戏：“好啊。”

　　不知道是否是商银河的错觉，当他走在这座商家老宅里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隐蔽地掠过自己。

　　有略带鄙夷的，有微带惋惜的，有满是同情的。

　　他对于那些鄙夷的目光视而不见，他自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值得鄙夷的地方；相比起来，反而是那些略带惋惜、略带怜悯的目光，更让他感到难堪。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他那自以为锻炼得古井不波的心情，不会为父亲的置之不理而波动，却会为那些怜悯那些同情而感到刺痛。

　　而商银河只是微微笑着，用最标准的微笑面具，去应对外界一切的目光。

　　——我很好，我过得很好，我过得真的很好。

　　——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

　　商银河告别了商如意和商吉祥两兄妹，低调地选了一个饭桌角落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年夜饭的开始。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年夜饭都是值得庆祝的时刻，这意味着可以放烟花、可以收红包、可以肆意玩耍；但商银河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待在看不到他父亲的角落里，独自舔舐那些心头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