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91)
赫连翊神色不动,只道:“大皇兄出征在即,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为大庆国土而战,却也要保重自己才好。”
赫连钊朗声大笑,想不到有生之年也能得兄弟句嘱咐的话,之前他们仇敌般,征战归来,怕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有此刻,他几乎真的感觉到自己和眼前俊秀而城府深沉的青年是血脉相连的。
然而——天家到底薄情。
片刻,赫连钊收敛笑意,用更低的声音道:“太子大概不知道,小的时候,有次误闯父皇的寝宫,无意窥测到父皇的一个秘密,就在父皇龙床下面的暗格里。”
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弯下身来:“是什么秘密,便不方便说,太子殿下想知道,不妨自己去看看。”
然后不等赫连翊反应,他便拨转马头,大喝一声:“开拔!”
旌旗西风,烟尘萧萧。
送走大军,赫连翊一言不发地回到宫里,先去和赫连沛复命,交代一番。
赫连沛被那刺客吓破胆,一颗英雄胆生生被戳破,那勇气都散出去,便又成狗熊,青天白日里也能疑神疑鬼的,总做恶梦,夜里点着灯才敢合眼,也便终日怏怏的。
他靠在床上,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赫连翊一番,儿子依然孝顺有加,不见一星半点的放肆,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不该做的事也觉不越雷池步,他以前只觉得个小儿子有些太过正直,不懂得变通,总叫别人和自己都难受,将来怕是要吃亏的。
眼下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这辈子三个儿子,其他的,谁都不如赫连翊心眼多。
十年前,赫连沛担心小儿子将来被哥哥们夺权势,会活不下去,刻意想着叫他去接近南疆巫童,将来好有个安身的地方,可十年后,赫连沛发现,他的哥哥们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他老了,没力气管事,心里却多少清楚,一言不发地听着赫连翊中规中矩的话,摆摆手,表示知道,小太监王伍端上药来,赫连翊便接过来,亲手伺候着赫连沛喝下,又把他背后垫着的枕头抽出来,扶着他躺好。
药里有安神的东西,赫连沛本来就精神不济,这会儿便昏昏欲睡。
赫连翊才对低声对王伍和喜公公道:“们先下去吧,孤在边伺候着父皇便是。”
两人自然不敢耽误太子殿下尽孝,便识趣地退出去,赫连翊直坐在一边,等着赫连沛彻底入睡。听着他呼吸平稳沉重,知道是药效发作,睡的实在。
赫连翊才弯下腰,用手在龙床底下轻轻摸索过去,果然在个不起眼的地方摸到个小机关,扭下,个小暗格便打开。那瞬间,赫连翊忽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是赫连钊临走给他下的圈套,不能着他的道。
他犹豫了一下,便又将那暗格拧上,在旁边看起奏折来,可半天却都不能集中精神,心里直有个声音在督促他,去看看,去看看父皇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越是压抑便越是好奇,小半个时辰后,赫连翊终于受不自己心里的煎熬,再次拧开暗格。
小心翼翼地探进手去,从里面掏出古旧的木头盒子,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和没用的老父亲,竟然在方面像得让人难以置信,东宫里,多年前画的那幅那人的画像和那些琐碎细小的东西,也是被他样装在个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放在暗格里收着。忽然便福至心灵,隐约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打开那盒子,果然里面是些个荷包手帕之类的小玩意,还有卷画轴,赫连翊无声地笑笑,心道还是有不一样的,起码从这些东西能看出来,父皇心上人是个女人。他瞟了赫连沛一眼,见他还睡得熟,便轻轻展开那卷画轴。
画上果然画个极美的女子。
女子裙裾随风而起,长发流落,用指尖轻轻挑开,嘴角含笑的样子,简直分毫毕现。赫连翊先是赞叹一声,随后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那画面上的女子,竟有几分熟悉。
忽然,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人,赫连翊手里的画轴几乎拿不稳,当场怔立在原地——这个女子,他小时候是见过的,就是当年那一笑倾城,却红颜薄命的南宁王妃!
去世的时候赫连翊自己也还小,之所以还记得这样明白,是因为生儿效母,她的面容细看起来,竟和景七有六七分像。
为什么……父皇的床下,竟会有南宁王妃的画像?那瞬间,赫连翊脑子里本能地划过个念头,北渊他,到底是不是老王爷的儿子,他到底……是不是应该姓景?
第六十六章 旧事旧识
赫连翊忽然心慌起来,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的亲兄弟,怎么办?
如果……
阵脚步声传来,赫连翊猛地回过神来,将画卷和盒子快速地塞回到暗格里面,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低下眉眼整整袖子,进来的正是小公公王伍,王伍低声道:“太子殿下,户部陆大人到。”
赫连翊这才想起来,是自己把陆深叫来议事的,便定定神,道一声:“孤知道了。”便转身出去,脚步微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赫连沛的寝宫似的。
王伍低眉顺目地应,木头人似的站在边。赫连沛身边总共有么两个得用的人,一个是喜公公,一个便是王伍,喜公公是个会办事的,跟在赫连沛身边已久,赫连沛几乎将他当成左右手似的。王伍不一样,他往旁边一站,不言不动,也不会凑趣,不留神都能叫人将他大活人忽略过去。
不拍马屁,不该说的话绝不说,叫干什么干什么。当年喜公公也是看上他这份难得的本分才有心提拔他的。在宫里当差,伶俐人多,有本事的人也多,可本分人却不多。
来往每日见着的都是下最尊贵的人,最价值连城的东西,和最让人心驰荡漾的权力,在样的地方,便是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大人们,还有几个能清醒地记得如何进退呢?
所以喜公公觉得,王伍是个人才。
此刻僻静的大殿里只有个睡得死猪样的稀里糊涂的老皇帝,侍卫们都在门口,方才被赫连翊遣出去的。过约莫炷香的时间,站在那里浑不似活物的王伍的眼皮忽然掀动下,眼珠往旁边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赫连翊刚刚站过的地方。
赫连翊心慌意乱之下,那暗格竟没有管好,露条缝隙在外面,正好落到王伍的眼里。
王伍盯着那条小缝,足足有半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看眼龙床上的真命天子,随后缓缓地弯下腰去,手指摸索到那裂缝的地方,往里探下,随后又摸索片刻,找到机关,轻轻一扭,暗格便打开,那卷没放好的画轴便掉落出来。
王伍眼疾手快地抄在手里,总算没叫它落到地上,忍不住轻轻地吁出口气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又看赫连沛一眼,随后迅速将画轴打开,看了一眼,眉头轻轻一皱,顿了一顿,又将画轴重新卷好,放好,将暗格严丝合缝地合好。
随后又不摇不动地像个假人似的站在那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自从乌溪和周子舒之间有买卖往来,他便很有些事物忙活,只是这些日子住在王府,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终于奴阿哈忍不住,上门来找人。
外面的事到底怎么样,景七回来也自然不会跟他说,只要景七不出门,便仍旧是读书画画,偶尔兴致来去院子里比划两招,脸上从不带负面情绪,看起来仍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当然,鉴于景七少出去鬼混重要日程,日子看起来便像是比以前还松快些似的。
这位爷一向觉得,在外面就算是塌下来要自个儿扛着,滚落层皮,也不能将那死皮带回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