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219)
不过加布瑞恩可不像它名字听上去那样伤感、老旧。经过近代神族魔法的发展,它从最初的冷门度假城,变成了一个很受欢迎的商业性娱乐天堂。这其中的秘密,仅仅是因为神族最新开发出的一种魔法游戏——“深海幻象”。这游戏是由神法学院一名蝴蝶疯狂爱好者学生发明的。他不畏险境,偷溜到魔界找到一种蓝蛱蝶,让它和天界另一种蓝蛱蝶交配,诞生了一种让人产生幻觉的新品种蓝蛱蝶“深海少校”。“深海少校”的翅膀比普通蓝蛱蝶颜色更深一点,却会在煽动翅膀时发出蓝紫光。令人产生幻觉的,就是它翅膀上的鳞片。这个学生以“深海少校”蝴蝶鳞片作为原材料,配置出了一种高浓度迷幻药物。他将药物涂抹在手心,释放普通的雷系晕眩魔法,把自己催眠过去。然后,他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之前自己在脑中想象的事、自己想起的儿时记忆竟完全发生了一次。虽然混乱又毫无逻辑,但这无疑是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伟大发现——天界第一场由观众自己主演的戏剧就这样诞生了。
一夜之间,这位翘课大王变成了典型的“天界梦”,由上千名专业工作者打造的首场幻象《伊甸园》,引起了神族世界的轰动。渐渐的,神族们发现,不管虚构出的幻象有多么逼真,永远都不会有一个人真实记忆的幻象令人感同身受。所以,各种夸张剧本流行过后,真人回忆录式的幻象又流行起来。而太逼真的东西看得太多,最大的缺陷就是,会让人对虚构的东西过于较真。进入加布瑞恩以后,我立刻就听见两个少年在怨怼地讨论: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编剧是怎么想的。上课的时候老师明明就说过,虽然很多魔族的眼睛是红色,但他们看见的东西都是冷色的。刚才进入的那个幻象,我选的不是恶魔战士吗,看见的东西居然一会儿冷色,一会儿又变成赤红了,太假了。”
“那也是一些生物学者讨论过的话题,有人说魔族停止呼吸之前看见的世界是红色的,有人说是蓝色,有人说是灰色。反正根据他们死前瞳孔张大的规律看,视网膜功能退化,会让他们看见所有东西移动速度都变慢,眼中的世界也会变成单一的色调,而不是彩色的。但颜色这一方面,确实是还没定论啦。”
“郁闷啊,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颜色。”
“魔族实体生物数量比我们多,生物学比我们好多了,他们肯定知道。不过他们对自己的事藏得跟军事机密一样,我们是没有可能知道的啦。”
听他们俩讨论了一阵,我还真对他们的问题产生了兴趣。好歹我也当过几十天魔族,他们视野色彩饱和度很低、色调很冷我是知道的,但停止呼吸前看见世界的颜色……这个问题,魔族自己也不会知道吧。带着这个疑问,我走到了深蓝幻象的售票处。
“我想买一张《狩猎者》男主角的票。”我弯下腰,对着水晶玻璃后的售票员说道。
她看上去很无聊,连头也没抬,声音像灰尘一样疲倦:“今天男主角的票卖光了,只有男配角和女主角的。”这种男人剧本的幻象就是头疼,男人都不愿意当女主角,女人如果不是陪男友,一般也不愿到这种杀来杀去的幻象中受一次折磨。她们更喜欢进入浪漫的幻象,和英俊高大的男主角在阳光灿烂的草坪上深情接吻。
“男配角的幻象到哪里结束?”
“三分之二吧,在打黑龙的时候死掉了。推荐你选女主角,她是从头到尾和男主角在一起,经历的故事都是一样的,而且也没男主角受伤多。”
这种剧透的售票员,早就该被炒鱿鱼。我抽抽嘴角:“男配角的票多少钱?”
“六个银币。”
正掏出钱币想要买票,却听见隔壁一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爸爸,爸爸,我真的想去啊,让我去嘛……”
“儿子听话,安静一点。你现在年纪太小了。等长大一点,爸爸一定带你去玩啊。”
听见这个声音,我愣了一下,迅速转过头去看。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走下台阶,他穿着白色短衫,将及肩的金发头发束在脑后,怀里抱着一个大哭不止的孩子。我连票都还没来得及买,就已经跟着他走了下去。不是没看过待孩子的父亲,但因为孩子哭声而对周围人连连鞠躬的男人还真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个。他走路文雅有礼,却因过度注重礼节而显得有些不安。终于看见他快要消失在人群中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等等。”
他转过头来看向我,西安市错愕,然后露出疑惑的神色。也不知是否因为有了怀里孩子的衬托,那一瞬间,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风雪中被妈妈保护时受惊的孩子。但不过片刻,眼中的认真与不明显的倔强,又令他看上去有着成人的稳重。
“我竟然在这里看见你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透明的双眼,“拉斐尔。”
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一缕娴雅的淡金色头发挡在他的面前,他隔了很久才伸手把它拨在耳后,而后微笑了一下:“殿下,我的名字不是拉斐尔。”
“胡说什么,你就是拉斐尔。这么长时间你都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梅丹佐他……”说到这里,我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想起了梅丹佐的个性与一般人不一样,他未必会希望我把他真正的情绪透露出去。
可是,两百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让我依旧记忆犹新。哈尼雅到处找不到天父,专门跑来跟我说。我用探索之火探查到他的所在——生命之树,并飞到第四重天去找他。耶路撒冷外的星星是多么闪亮,就像是无数颗价值连城的钻石在夜空中闪烁着银光。在它们的衬托下,连伊甸园都像是一片被焚烧为灰的森林。看见梅丹佐坐在幽光环绕的生命之树下,我原以为他喝醉了,但凑过去发现他呼吸里没有酒味,只是睡着了。他的翅膀垂落在身侧,看上去比平时更疲惫了一点。不过,睡着时舒展的眉毛令他显得不那么世故了,倒像是重返天真时光的少年。他左手拿着眼镜,右手拿着一顶好像是他亲手编织的花环,枝叶便是取自于伊甸园。
那时候,我回到天界也有一百多年,但我和他依然没办法回到从前。所以,我认为自己不适合当那个把他叫回家的人。我悄悄站起来,正准备起飞,他却忽然睁开双眼,急促而低沉地叫了一声:“拉菲。”他这一声叫唤来得太突然,让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然后他跪坐在地上,挺直脊背,抓住我的衣角,用一种几乎是乞讨的姿态看着我:“你回来了……”
我弯下腰,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梅丹佐,是我。”
他呆了许久,身子往后靠去,干笑了两声:“你身材比他高大多了,这我都能弄混,果然是没戴眼镜,成瞎使了,啊哈。”这冷笑话说得如此自然,可那一刻看见他的眼神,我是真的连逼自己笑都笑不出来。然后,他抬头,看向枝繁叶茂的生命之树,像刻意放缓的慢镜头一样,轻轻把花环放在头顶,任蜜色的碎发被树干揉乱。
“刚才做恶梦了么?”
梅丹佐摆摆手,恢复了以前油腔滑调的语气:“对了,现在你和路西法谁高?我知道你成年前是比他矮很多。”
这不是我愿意听到的名字,他知道。所以,我也知道他这样说相当于是下了逐客令。我想了想,笑道:“谁知道,没注意过。我先回去休息了。”然后展翅飞入高空。飞得很高以后,我透过重重云雾往下看,早已看不清他的脸,却看见他垂下了头,花环掉在草地上。
我知道梅丹佐和拉斐尔批次心中都有不可愈合的伤口,不见面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但此刻再看见眼前的金发男子,我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你说你不是拉斐尔,是想告诉我你叫拉菲么。”
像是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孩子都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看着我们。对方只是淡淡一笑,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下:“对于一个有了生命延续的人而言,他自己本身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