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20)
唐啁15岁后父亲去世后的那一年,她天天哭,夜夜哭,想到就哭,当着母亲的面哭,背着母亲哭。
很痛苦,很委屈,舍不得,很怨。
到了17岁,母亲患病,她那时也没时间哭,一天天都在担忧与心疼。
十五岁之前她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家境不算富有,她却拥有很多的爱。
十八岁后母亲去世后,她就一无所有。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心都是木然的,对外界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低着头,也不去管其他,被生活赶着走,也无暇想其他。
在这个华丽势利的城市,在这个宽阔热闹的校园里,
她贫穷且孤独,她只有自己。
不是没有轻便的捷径。
她之前家教的家庭,那个油腻无礼的中年人就对唐啁说,可以每个月给她五位数的生活费,只要她每周陪他一次。
她不可能选择。
张梓楠几次提出要帮她,唐啁不愿意她们的友情变质,这也许是她多虑了,但她也害怕真的会一个朋友都没有。
“仅仅活着是不够的,人类还需要阳光,自由,以及一朵花的陪伴。”
小时候她读安徒生,记得有这么一句话。
这几年她也只是活着而已。
唐啁的食指和拇指悬空在手机屏幕,捏一下,又捏一下。
她轻轻吐了口气,退出了微信页面。
没走几步,兜里的手机就微微震动了下。
她拿出来,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发亮。
是施辞:“小唐,晚上什么时候下班?”
唐啁不明所以,还是照实回道:“可能八点,也可能八点半。”她再补充,“等看客人什么时候用餐完。”
那边瞬间显示“对方在输入……”
唐啁的心跳骤然加快了速度。
“好的。”施辞回。
唐啁等了等,还是只有这两个字,她的心平缓下来,正想着要不要回一句,“什么事?”
那边又开始输入。
唐啁的心再次提起来。
“那晚上我来接你,请你等一等。”
“有事情跟你说。晚上见。”
唐啁咬紧了柔嫩的唇瓣。
她回去看施辞给她的称呼。
小唐。
施辞之前叫她唐啁同学。
后来的几次见面没有什么明显的称呼。
上一次让自己叫她施姐姐。
所以她叫自己“小唐”?
小唐,也只是比唐啁同学熟稔一点而已,而自己不能太自来熟叫她姐姐的。
她接的最后一桌客人是七点四十,到了八点半还没有买单。唐啁暗暗着急,也没法抽空发短信,只能干等着。
好不容易八点五十买单,她终于可以下班。唐啁与领班经理交完差,到换衣室换好衣服,打卡,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边跑边打开微信。
施辞已经发了信息来。
“小唐,我在餐厅的对面。”
“不着急,我在这边等,你一出来就可以见到我。”
唐啁提着心,快速跑了出来。
萳城是一座既现代又古典的城市。市中心摩登繁华,华厦起伏,灯红酒绿。
“小玫瑰”的地方是在城内还保留在古时建筑的地区。城建局建设的时候在这区加的路灯也是欧式高杆庭院灯。
唐啁见到施辞时,她就在路灯下。靠着一辆她见过的,她曾经刮到的车,在浓郁的夜色,暖黄的光晕下,呈现出一种很特别很好看的蓝色。
施辞身上已经不是下午的黑色裙子,散着长发,她穿了黑色的平口紧身背心,高腰九分牛仔裤,平底穆勒鞋。
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
施辞还没发现唐啁。
她靠在车子旁,似乎在沉思什么。夜风撩飞她的发丝。
唐啁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而就在此时,施辞若有所觉地抬眼望过来,见到她时面容柔化,抬手拢了下飞散的长发,对她轻轻一笑。
她就站在暖橘色的光晕中,踩着轻柔的夜风,眼角眉梢都有笑意,眼里光芒点点。
那光就像蜜糖。
那蜜糖一样的光,泛着能穿透一切阴霾的暖意。
蜜糖样的阳光。
花一样的人。
很久以后,她们在一起后,施辞笑着问唐啁是什么时候喜欢她时,唐啁总咬紧嘴巴不说,最后被施辞用了特殊方式,在她意乱情迷不能自己时,才脸红心跳地坦白说应该是这个瞬间。
只是现下这个瞬间的唐啁还不知道。
她愣神了好几秒才走了过去,有些愧疚道:“不好意思,施,施教授,让你久等了。”
“我刚到没多久,上车吧,我送你回校。”施辞回身替她打开车门。
唐啁不疑有他,顺从地坐进副驾驶。
施辞也不拖延,开车就走。
“每天都要这个点才下班吗?”
“……有时候早一点,有时候晚一点。”
“宿舍门禁是十一点吗?”
“寒暑假是十点半。”
施辞听完看了一下表。
从唐啁的角度看过去,那表带是红棕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皮。
玫瑰金的表面,表内三颗钻。没看清那名牌名字。
她也不认识牌子,不过很好看,秀气中又有点华丽,很适合施辞白皙修长的手腕,也衬她的气质。
感觉她的生活离自己很远。
会有什么事跟自己说呢?
“小唐。”施辞的嗓音不高不低,不尖不粗,语气总是含着笑,再普通的词经过她的口说出来总能激荡起涟漪般的回响。
“本来想和你去喝一杯奶茶或者果汁,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聊聊天,但可能时间不够,我们先回学校,在校园里找一处地方再聊,可以吗?”
唐啁根本都没去想可以回绝的理由,很自然地点了下头,下一秒她又愣了愣,耳边听到施辞轻轻笑,夸她,“听话的好孩子!”
唐啁:“……”
她发现之前说不出来的不对在哪里了。
刚开始,她把施辞当师长,尊敬客气,她总是没有架子一样来调侃她,还说要叫她姐姐。
现在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个风格,施辞又来一副温和好说话的师长的模样。
施教授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唐啁本来就社恐,不爱与人打交道,更少于比她年长的人社交。
根本摸不清施教授的套路,只能靠本能来地应对。
不过……
唐啁也本能地相信她。
萳大校园非常大,景色优美且独特。校园内还保留着一些民国时期的建筑,青砖黑瓦,一角角屋檐掩在林荫之间。
那是校园情侣常去的地方。
施教授当然不能选,她把车开到离唐啁宿舍楼不远的一个小花园。
路灯通亮,金橘色涂满了园中小亭。盛夏夜晚特有的小飞蛾绕着灯泡飞来飞去。
空气中隐隐有清新的熟透的芒果香。
施辞温和地对她说:“小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施海补习?”
似乎是知道唐啁不解,她进一步解释,“施海的英语四级还没过,这小子,小学跟他英语老师处不来,导致这么多年都讨厌英语。他新学期就大三了,所以我想请你做他的家教,帮他补习。价格按照成人家教给,可以吗?”
唐啁眉眼轻轻一动,随即又锁了眉。她沉默着。
施辞也沉默了两秒。
萳大校园有许多湖,这样的夜里,也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蛙声。
施辞再开口时声音更柔了几分,“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知道施海对你有好感,而现在他好不容易注意力不放在你身上,你觉得如果你再接近他,难免会让他多想。”
“这样吧,你们上课的时候我也会在场,我会管住他的,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施辞语气轻松含笑,“我也可以当你学生。”
唐啁一直沉着内心涌动的思绪听着,听到这里实在扛不住了,她浑身不自在地绷紧着,脸皮烧烧的,讷讷道:“……怎么可以……”
“您别开我玩笑了。”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施辞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扎了一天的头发了,放下来有点乱乱蓬蓬的,衬得肌肤薄得透明,脸也更加小,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捧住。
她的目光只逗留了几秒,就放远了,声音却更近了,
“那我不开玩笑了,你认真考虑一下。”
唐啁心情很复杂,如果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施辞在帮她的话,那她就太蠢了。
她终于开口问,“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唐啁觉得困惑,不安,感动,心乱。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澎湃起来,她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施辞。
有目的的好,她不能接受。
没有目的的好,她不敢接受。
年轻女孩的眼睛真亮,在漆黑的夜色中,眼眸如水,又如星。
施辞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笑了下,迎着她的注视,“我知道那天在发传单的人是你。”
她这话一出,就见到唐啁身体立刻绷直,双眼瞪圆,神情不自在起来,低下去的睫毛还一颤一颤的。
施辞顿了顿,再开口时,她没用中文,改用了英文,“我在想你肯定是遇到了困难,我是大人,生活也算宽裕,我可以帮一下你。小唐,没关系的,人在世上都会遇到困难,如果通过我,你可以不那么辛苦,我很乐意这样做。”
很多用母语不能说的话,用外语能说出来。同理,很多话可能用外语说出来更让人容易接受。
唐啁心突然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刺了一下,一点都不疼,又很有存在感。
施辞连这点都想到了。
唐啁当然懂英语,施辞也懂。她知道他懂,知道这样能更照顾她的心理,两个中国人用英语交流也是施辞向她说明,唐啁的事她不会对外讲。
她何德何能呢?
能让施教授为她考虑到这一步。
“所以刚才你让我给施海补习,也是为了……”
“不,”施辞不会透露这是她思考了很久的办法,她眉眼又增了几分笑意,看上去更让人信服,“我是真的挺头疼施海的四级的。”
实际上她根本懒得理。
怎么说施海也是一个快20岁的人了,她可以宠他,但学业要留给他自己去搞定。
不过在唐啁眼里,她就是一位很爱弟弟的姐姐。
“哦……”唐啁心里稍微轻松了点,她想了想,“可是离开学也没多少时间了,我在小玫瑰的工作要到九月份初,短时间怕没有什么效果,我也不清楚施海的实际情况,恐怕帮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