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甫一松开,小皇帝即刻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脚缩回去,但想到她刚才自言自语的那声“罢了”,又直觉不妙,她是想要在苏明绣的羽翼拥护下慢慢培养出自己的力量,争取能够将这偌大的帝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不代表她想马上和苏明绣分庭抗礼。
羽翼未丰,怎敢离巢?
于是萧觅云顾不上揉自己的痛处,努力挤出笑容来,甚至主动朝苏明绣的方向凑近,仿佛在克服本能的惧怕,努力朝她亲近。
“右相……可是有何烦心事?”
苏明绣没有回答,本欲起身离开,目光落在她脚踝的伤处上,终究是意识到自己这手劲儿大了,将小孩儿伤到。于是吩咐僻静处守候的宫人,让去太医院取伤药过来。
“无、无妨……朕并未伤着,”萧觅云真是被她这反复无常的脾气给弄怕了,只想赶紧弄清楚这尊杀神为何今日夜半进宫,刚才又是在自语些什么,“是朕哪里做得不好,让右相失望了么?”
“并未。”
苏明绣似笑非笑地扬眉看去,先前她不笑的时候显得冷若冰霜、叫人不敢触碰,而今一旦露出这般缓和的笑意,又予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听她如此说,萧觅云稍稍放下了一些紧张,只觉苏明绣纵使再手眼通天,多半也有疏漏的时候,自己与许延的见面次数并不多,按说不该那般巧合。
伤药揉在皮肤上,苏明绣的手劲儿格外温柔,让小皇帝觉得在自己的忍痛范围内,思绪百转千回,人也逐渐放松下来。
直到对方的目光扫过她的腰侧,瞥见一个精致的锦囊,有意无意地提了句:“皇帝先前喜欢的龙纹玉佩怎不戴了?”
在外头冻了许久,而今被乾元殿的地暖烘得昏昏欲睡的萧觅云登时清醒了,本能地干笑两声,回道:“朕近日更喜织就局的做工,故命人将玉佩收了。”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明绣的神情,想观察出她有何端倪,可惜垂着眼眸的人似乎对她的伤更感兴趣,全神贯注地在替她揉脚踝上的外伤,甚至都揉出了热意。
直到宫人将一方热手帕恭敬呈上,这位镇北王便慢条斯理地擦起手心残余的药油来。
倏然间。
殿外响起孙飞雁的声音,“微臣有要事启奏陛下。”
萧觅云条件反射地看向苏明绣,松懈的心神重又紧紧提起,她刚从这位孙大将军的地界回宫,知道这将军对自己是多么避之不及,这会儿能求见……绝对是镇北王给她下了什么指令。
迎着她的目光,苏明绣掀起眼皮,状似讶异地回看她,“陛下为何如此看臣?”
小皇帝在心中骂了她一句装模作样,面上却不得不着人热络道:“天寒地冻,孙将军还有旧伤在身,快请她进来。”
孙飞雁带着一身寒意进来,迎面就对上小皇帝笑面虎的友好眼神,又被乾元殿过于温暖的气息一熏,于甲胄下打了个寒颤。
但这并不明显,她恭敬地朝着两位行礼,依次拜见皇帝与右相,并不挥霍自己的好奇,一板一眼地汇报道:“启禀圣上,有探子来报,许氏于城外别庄藏匿三千护卫,恐有威胁都城安危之意——”
萧觅云眼皮子一跳。
就听身旁的苏明绣笑吟吟地问:“哦?是那个在前朝弃先帝而逃的平阳许氏?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回来,莫不是想要挟天子而令诸侯?”
没等萧觅云反应过来这两人在唱什么戏,又见孙飞雁将身后的人招手唤来,呈上一份托盘,里面正躺着一枚血淋淋的玉佩,那纹路样式,让萧觅云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塌间褥被,以稳住自己的心神。
那正是她方才说让人收起来的龙纹玉佩。
“臣还在别庄内出行的一人身上搜出陛下的腰牌。”
话音落下,镇北王那略带探究的目光就落到了身侧的人这里,“哦?巧了不是,方才陛下正与我说起,她这些日子喜好织就局的锦囊,怎么这玉佩就落到了宫外人手中?”
短短的几息功夫,萧觅云已经意识到自己勾结许家、获得直属护卫军的计划的将要败露,现在更重要的是保全自己。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拍塌上几案,“猖狂贼人!竟胆私通宫帏,偷御前之物,实在可恶至极,右相,孙将军,还请严查此事,朕之安危,全仰仗你们了!”
孙飞雁始终低着脑袋,即便不看上首的人神情,也能猜到小皇帝跟这许家究竟是何关系,只是没想到又一次见识了她的翻脸神功。
她想到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在孙将军肚子里难得冒出一咕噜墨水的时刻,苏明绣也将萧觅云的这番变化看进眼中。但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让人看不出她是信还是不信。
“既圣上有旨,臣等不敢不从——”
“许氏私藏护卫于都城外,又窥探宫讳,窃走圣物,有不臣之心,依陛下看,当以何罪论处?”
萧觅云这会儿哪里顾得上自己先前的什么伤不伤。
她只恨苏明绣下手太轻,居然没把她痛晕过去。而今要她眼睁睁地将这刚生出的、还未覆盖羽翼的翅膀自己断了。
但她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甚至像是被蛊惑一般,盯着苏明绣的眼神不敢挪开刹那,听见自己用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镇北王的话:“当以谋逆罪论处。”
“诛九族。”
她看见这一身玄衣的女人笑意更浓,好似听曲时恰听见自己最喜欢的那段,面上还有微微的惬意,声音轻飘飘地吩咐道:“听见了么,孙将军?”
“臣,领旨。”孙飞雁将头压得更低。
退下的刹那,她又听见镇北王的吩咐,“且慢,还劳烦孙将军仔细查查这宫中的那些猫腻——”
说话时,苏明绣的语气仍是一贯的温柔,甚至很是关怀地看向萧觅云,“许氏一族既胆大地将手伸这般长,便仔细查查这宫中还有谁生出这等不臣之心,有一分,给他们剁一分,伸一寸,便折一寸。”
萧觅云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手冷。
她将手往衣袖下动了动。
也不知有没被苏明绣瞧见。
总之,这位镇北王起身时,轻飘飘地看过那块玉佩,看似与萧觅云商量道:“有些旧东西,脏了扔便是。”
“过几日便是陛下寿辰,臣已命人将生辰礼送入宫中,陛下正好看看有何新鲜物件。”
她扬了扬手,不知哪里来的镇北王府士兵便鱼贯将那些礼物如流水般送入,转眼间就填满了整个乾元殿的空地。
无数的宝箱等待萧觅云去开启,可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位雷厉风行的镇北王于转瞬间瓦解她的计划,给了一雷霆之锤后,又给她丢下金山银山的背影。
萧觅云呆坐于塌间,面上余红还没褪去,甚至连裤腿下的痕迹都还没消减。
直到苏明绣离开许久,她恨恨往面前的小木箱踢了一脚,紧跟着箱子翻倒,里面传出一阵玉石碰碎的声响。
萧觅云:“……”
她赶紧过去打开木箱看了眼,发现装在里面的粉玉雕刻的蟠桃园座已经摔碎了一个边角。
不知为何,她感觉更气了。
啊!
第101章 终被废弃的小皇帝(5)
大约是苏明绣给小皇帝留下的阴影太深,后半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惦记那许家没到手的私兵,一会儿惦记那摔碎了边角的粉玉景观。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又见苏明绣笑吟吟地将她的手按在桌上,问她:“哪只手伸出去的?”
萧觅云完全是被吓醒的。
醒来的时候,她只感觉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是湿重的冷意。
阿月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低声同她说,今日休沐,不必上朝,陛下可再多睡会儿。
望着金色的栾帐顶,萧觅云眨了眨眼睛,醒了醒神,仿佛意识到自己终于不必再被苏明绣逼问将哪只爪子探出宫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抬手让人将她扶起,让叫水沐浴,她感觉自己整宿都睡得不太爽利。
直到泡进满是花瓣的热水浴桶里,萧觅云舒舒服服地洗完澡,以为这就洗去了昨夜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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